1.已不记得是什么日子,记与记得都一样。冬天已经非常冷了,树木在寒风中料峭,有种人为的意象,可是黝黑的颜色又多了些许自然的质感。偶而飞来几只麻雀来不及停驻,又匆匆飞向远处。太阳也似奔宴,阴沉的灰色总是居多。寂寥的实物存在,秋刚总是觉得难遣,时对着树木发呆天空凝望,身边多是有彩云的。每当这个时候,彩云也不出声,望着树望着房屋。远处,以及更远的地方。眼前的这个男人,显得陌生又孩子气。彩云痴痴地望着他,想摸摸他的脸他的头发。头发上有一个木屑,她伸手把它拿掉沾在头发里。秋刚脸红了。“别动,有样东西我帮你拿掉。”秋刚只好坐着不动,彩云小心地一手揪着下面的头发,一手把头发里的木屑捡出来。头发脏而光亮透着体温,彩云脸发烫坐了下来。“什么?””一个木屑。”秋刚嘴角动了下眼里是笑意,望着别处坐不下去借故走了,不一会又回来。彩云拍了拍手期待地坐着。
脸上的汗毛在风中抖着,皮肤上细细的毛孔小疙瘩,小时留下的疤一度可见。嘴上刚刮过的胡须,又如春天的草浓密一片,青森森地仿佛那是另类的地方产生的遐想。挺直的鼻子,明亮的鼻梁上肌肤光滑架着一副眼镜,眼角几道鱼尾纹,现在变成了浅浅的阳光色。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闪着水雾,让滚动的眼球更添光泽,如遥远断涯上的一汪水帘,欲奔赴一场探究。薄而性感的嘴唇微微上翘的嘴角,即使阴着脸也都随时有笑意,让人怎也恼不起来。
阳光从树枝上撒落,墙角里暖和了许多。平地上拔地而起多出的房子,四周长方形的围墙,逼仄得人只想钻进屋。来回运料的工人,机器,工长呦喝的声音,如今已是扫尾。让秋刚的思绪飘啊飘,茫然地变得四平八直,如刚抹好的墙青灰色的。如果还是刚开始多好,总还有一段时间值得期待。传来脚步声来人在叫他,不知何时彩云早已走了。
在路上等彩云的空档,还是在工地人多嘈杂只能远远看着,如若看不到便像掉了魂干什么都没了劲。东边的厂房昨天装修了四间,今天有人请假装修了两间,还剩三间只是一天两天的功夫。秋刚在回家路上告诉彩云,彩云关心她做的饭够不够吃,炒得菜味道咋样,秋刚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多是不入心的。
月亮清瘦而皎洁,幽幽地蓝光倾泻树木像雕刻的铁艺,粗细有致纹理清晰那份质感,穿梭在黑夜中来回上下织就。遥远的天边几颗星星闪烁,不由地有种冲动。秋刚停了下来推着车子,盯着夜空。
“你瞅什么瞅,你又不知人家心里想得啥,也只是瞎瞅。”彩云车撞着他的车,“快走,快走,冷死了。”秋刚索兴丢了车子,靠在树上不走了。彩云怕回去晚了,扭过车头从旁边想过去。“冷吗,冷来我怀里我抱着你。”不知何时他的大衣敞开着,一股男人特有的热浪迎面扑来,彩云躲闪不及,连人带车被抓在怀中。寒风中彩云抓着车子,秋刚抓着她。脑里一片空白怀里暖和得如同春天,狂乱的心跳断电的思绪,只有风在刮星星闪烁。
一阵耳语带着喘息声,似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却又那么分明实在。轻触着耳边的发丝,彩云慌乱地挣脱搂得更紧。“彩云你不知我心思,我稀罕你跟我好吗?嫁给我。”晴天劈雳彩云蒙了。“不,秋刚,不能。”彩云眼前闪过许多的面孔,左拉,新平,牛二,队长,婆婆,村里许多人的面孔交织,怒目呲牙质问她。她退了退推开秋刚,“不能,我是结了婚的那样的女人。”“我也结过婚,怎么了你不喜欢新平可以离,我们一块过。”“那样也不可以。”秋刚拉着她不放,彩云哭了。“不可以的秋刚。”猛得挣脱逃命似的蹬上车子狂奔。
风不在冷了,星星月亮不再那么好看。路一起一伏,她也跳起又落下,在黑夜的汹涛骇浪中前行。走了一段她开始后悔,多希望秋刚追上来,他说什么她都听他的。可是没有,停下回周一片寂寂无声她不得不又上车走。
快进村,身后传来车声。她心中狂喜席卷,拐着车头。黑影横空挡在车头,一个想走一个不让两人僵持着。“秋刚,别闹了乖乖回家都挺累的,明天还要去干活。”声音悲切无奈秋刚让开了让她走。黑夜给了他双眼睛,是看不见她离开。秋刚五味杂陈望着夜空叹了口气。
2.新平还是每天早出晚归,见着彩云围着她看一圈,抱着她亲热一阵。她推开他,心里恶心地想吐。彩云两天没去没去工地了,婆婆端来做好的饭菜她没了胃口。早上做饭放葱花,锅里嗞嗞地响油香味飘来,她心里胀得满满的。或许是累了好久没歇的缘故,她对自己说。秋刚那也不用去说了,活已结尾吃饭人少了,李师傅一人忙得过来。
彩云去了春杏家关锁着,又扭头去了七婶家门虚掩着,在院里喊无人应答。退了出来来到田埂上,地里的麦苗像在开水里煮过,上面沾满霜花,土疙瘩被冻得一碰就碎,走在上面松软像棉被。彩云踩着脚印一个落一个个,想躺上去,麦苗密密地遮严了地表,幽闭了许多秘密。一些杂草,荠菜苗躲在其中,春天可是新鲜的味道。彩云转了一圈回到地头路上,左拉走来躲已经来不及。
“你去了哪,好久不见人影,想爷没?今晚我去找你。”“做你的白日梦,忙得很呢。”彩云溜着路边快步走着,左拉擦了擦口水,“还和我装,我还不知你。”左拉拦着不让走,彩云猛得瞅个空荡。左拉斜着眼对着远去的背影吹着口哨。彩云心里敲起了鼓。树上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晃,天上的阴云更多了。
晚饭包了饺子,吃过彩云收拾着。春杏来了告诉彩云让她明天去工地一趟,临了还埋怨她活还未干完人就不露面了,咋回事,说完走了。彩云张着嘴干杵着,新平妈指着她去送春杏。
彩云躺在床上既兴奋又担心,想着好几天未见秋刚了,不知他怎样。如果他还那么固执,如果他还那么拦着她怎么办,她不由地犯了难。外面起风了,响声让她更难入睡,今夜又是一个长夜了。
彩云到工地时已是太阳老高的时候,工地上没人她转悠着,一切熟悉又陌生。那东边的厂房她递过砖,南边拐角的厕所她第一个在里面撒了尿。中间又大又宽敞的两间是办公室,她从窗口爬过,秋刚手划破了她帮他包过。现在这里不再属于她,和她熟悉的气息不知何时已撕扯干净,在她未来的几天。不禁心里有些不适没有任何空余。她坐在屋内阳光照了进来,坐在几块散落的碎砖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站了起来,秋刚从外面进来。“彩云你来了,也没什么活屋内收拾收拾,就完工了。”采云答应着,看见秋天神色萎糜,头发乱乱的躲闪的眼神又充满着奇异的光。彩云把砖垒起搬出屋子,秋刚还站着。彩云又搬了第二趟,秋刚也收拾着。“你没有其他活?”秋刚没有回答,木然地拾着砖。
依次每间屋子过一遍。另一间,墙角有些块砖,彩云去搬。“太沉我来。”秋刚从身后过来,彩云并没放下欲走。目光灼灼地堵住去路,彩云低着头把砖给了他,脚步声减弱,又增强。彩云拾着,转过身见秋刚像一座山,彩云想从他一侧穿过,挡着。热气吹在脸上,两眼似要把人溶化。“彩云,我想和你好和你结婚,一起过日子。为何躲着不上工,你知道我只有这样才可见到你 。”他把她逼到了墙角,彩云无路可逃。彩云背靠着墙,一股凉意隔着袄侵入后背。“彩云说什么你才能相信我?”秋刚一把把她拉起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彩云的心像空中的飞鸟,飞入巢里,既期待又心安,又有一丝丝不安。
中午出去简单吃了饭,下后几十间房子收拾完正好是下班时间。秋刚和看门的大爷交代完,两人一前一后骑上了车。路还是那条路,路边的树木田野凄清,逐渐变得模糊。秋刚骑得很慢,他多希望路变得长些再长些,他还有许多话要跟彩云说。彩云骑在前头一会快一会慢,保持着距离。过了一片荒芜的草地,过了一片树林,又过了两道岔路口。秋刚追了上去堵住了她的去路,彩云车子不要了,推他拳头如雨点。秋刚抓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拉入怀里。耳语:”不要打了好痛。”鼻息在耳边萦绕,亲她,彩云乏力地垂下手,全身酥软。一会又喊“秋刚,我知你的好,饶了我吧,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怎么了很难受吗,不舒服?”彩云点着头。“你上来车子给我也快到家了我捎你。”彩云不让,被夺去,彩云走着也不让,把她抱到座位上,秋刚一人推着两个车子走。后座上彩云扭着身子向前倾。
彩云看着前面躬着腰吃力推车的男人,抱着他的腰抽泣起来。为什么他不早点出现?“还有多远快到了吧?”“快了,嫌路短了。”“怕你累着。”沉默只有脚步声,路不平车咯噔声,夜漆黑依晰可辩是快到家了。彩云跳下车跟在身后,秋刚问“坐累了?”彩云点头,跟在身后前面停了她撞在怀里。“到了,车子给我。”“到了真快。”秋刚把车子还给她,等她先走。
村口拐弯闪出两个人影,彩云吓得大叫一声,站住了。身后秋刚赶来,把彩云护在身后。
“哟,哟,这班上得舒心啊。秋刚兄弟,我都瞧得真真的,瞒得了别人别想瞒我。彩云你好能耐啊。”“这谁呀,左拉和麻二呀,大晚上瞎溜达啥?”“来给爷亲一下。”左拉上来就要抱着彩云,搂了个空秋刚挡在前头。“彩云又找了新的相好了,怪不得不理我们了。”
“左拉你不要胡说。”“我有吗,麻二,有吗?”麻二附和有有地喊。彩云心头一阵恶心捂着胸口蹲了下来,“不是有了吧彩云,是谁的,我的还是麻二的,还是更多的谁谁?”麻二狂笑,黑夜里看不清他们得意的脸。
秋刚转过身问,“彩云是真的吗?”声音绝望而心碎彩云哭着说是的,秋刚猛得推着车,脚绊了一下打了个踉跄,走了。左拉麻二吹着口哨也走了,彩云脑里空白一片不知是回家还是不回家。
3.家里一切照旧,新平和婆婆依迎着她,告诉饭在锅里,新平仍然出去玩了。如果她不存在,不曾出现过多好,脑海里闪过木然地坐下。
鸡早早地打鸣,天亮狗在叫,外面传来交谈声。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彩云竖着耳朵等待着焦躁不安。
一家人吃过早饭,彩云没地可去又去了田里。牛二在门外喂牛,一边添着草一边梳理着牛身。“去哪彩云,活干完了又能看到你了。“牛二忙上前。彩云站住干笑了下走过。
麦苗上浮着一层白,麦叶边缘锯齿样的霜花,彩云不忍踏上。沿着田埂埂上的草贴在地上,一缕缕像地的心绪。硬硬的龟裂的表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村庄变得远了,距离拉开了亲近感,有种陌生在彩云脸上写着。她搭着手望着那村庄树木,四周飞起又落下的麻雀,不知去了哪。
又从牛二家门口经过,牛二摆着手。村里静静的看不到人。远远地看到家门口围了许多人,七婶从巷口出来,春杏和她婆婆也忙着锁门,彩云想和她们打招呼,板着脸像陌生人。她顾不上那么多,大步地向家里赶去。
认识得不认识得碎石子扔来,枯枝败叶扔来,彩云想挤进去,人群纹丝不动像山。还有如刀的污秽话语,一阵风吹来彩云打了个颤栗。她又挤想快速地逃离这个地方,逃回屋内。人们把她推了出来,她跌倒在底,不由地心口发闷恶心地干呕起来。
“看看,还怀上了,不要脸的破鞋,不识好的娘们,枉新平一家人对她这么好,还给人家整个绿帽戴。走,快走,别脏了这块地。”彩云头大了脑袋轰轰一片,还是来了。她扫视着人群期望有人帮她说说话,春杏退到了人后,七婶人群里闪了一下也不见了。彩云嚎啕大哭起来。
“新平,妈,你们都听到了吗?我愿意这样吗,你们问我事吗?妈,新平你们说句话呀,哑巴了还是死了。”彩云声斯竭底地哭喊,人群沉入死寂。“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干得那些好事以为我不知啊,我还要脸呢我忍,没想你,你……不说了快去死吧。”新干踹了彩云两脚,打了她几巴掌退回院里。大家看着还不解气“又还数上了受多大委屈似的,不要脸的破鞋。”人群里传来愤愤不平的抱怨声,“新平妈把那包扔出来,别不好意思。她让你们家抬不起头来,你还念什么仁义。”彩云的鞋和衣服从人头上扔了出来,打在彩云身上她躲闪不及。
这时队长也来了人群涌向他。左拉吸着烟对着麻二耳语,闹得有些过呀,对你我都没好处,麻二无措地干站。
人群像煮开的水。“不能再留她,我们村大人小孩怎么活。必须撵走现在就走。”他们把目光投向队长,队长烟一根一根地吸,末了他站了起来扔下烟头,看了人群后的彩云一眼走了。人头攒动热情高涨。
“走,走,走。”挥舞着棍棒,铁铣镰刀,如果谁碰上了它们不长眼。彩云害怕了,向后退去人群逼来,又向后退去。那股热浪沸腾着,挥着镰刀,舞着扁担追来。彩云害怕了又跌倒在地。这时有个人影跑来拉起她跑了起来。牵着的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彩云看清是牛二。像抓住了一根浮木拼命地跑了起来。人们丝毫没有停下,寒风吹开头巾袄也全然不觉。
慌不择路黑黑的逃到了哪里,他们不知。地陡了起来跑起来吃力,风大了一棵粗树长在那里,像站了很久等着这一天。刹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两人身上湿透牙骨格格响,牛二搂着她来到树下,坐不得依着树站。分不清彩云脸上哪是泪,哪是雨水。
“彩云没人要你,我要你。”牛二口齿不清地说,彩云搂紧了牛二。几道雷电划过夜空,露出木然的树木河岸山坡,接着一声响声震耳欲聋,像要劈死他们俩,脚下的土地松软起来。彩云哇地把头扎在牛二怀里,牛二吓得大哭。两人身子一歪沉入深渊中。没有了风,一股新鲜的泥土味袭来。
“牛二我不冷了,我们在飞吗,身子轻飘飘的这样真好。”“我们在飞,没人再嫌弃你,也没人不要你。”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坠入无底的黑暗中。雨水汇成小溪哗哗地流入出现的洞口内。
白杨村的所有土地都被拿了去,新来的机器在挖沟修路。挖到那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松柏树下时,正好碍事被劈了树干连根拔起,树被村里几个闲人分了拉回了家。接着向下深挖,挖出几块骨头两口棺材。村上人听说了,热闹起来奔走告之。应该是两俱尸体的,哪一个咋没了。一时众说纷芸,有人说牛二没死爬了出来,又有人说是彩云没死。村里被一阵神秘的猜疑笼罩着,天刚黑家家门紧闭。
新平嗜好依旧一直没取,春杏丈夫长年不回,孩子上小学时离了婚。她公公始终没回,春杏婆婆一人过得挺好。秋刚又娶了一位大他许多的老姑娘。七婶家的两丫头大了,大的结婚在当地,二的嫁到了外地,蹲不住的七婶有了亲戚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春天的上午七婶和二女儿逛街,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东西。累了前面有家小吃店进去要了两碗面。小店小而干净,外面的男人招呼着她们坐下,冲着里面喊:“彩云两碗面。”里面应着,声音熟悉而亲切,七婶愣住了歪着身子朝里看“妈呀”,拉着二女儿跑了出来。“怎么了妈见鬼了?”“快走,真是见鬼了。”
娘俩见后面没有人追来,坐在路边喘,又相互大笑起来。“活着好活着好。”七婶说着不由地又抹起眼泪来,二女儿见了又气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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