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之一

按：四月清明，回乡家祭。感物事人情之变，心多生感慨，遂有写些什么之心迹。时光漫漶而过，内心诸多纠缠，偶得平静，先成此一。

父亲在看着我，沉静而温热的，熟悉的眼神，一直在，就在我走进堂屋的时候。

我努力地适应着刚进屋时的黯淡的光线，是的，我看见他在看着我，他一直这样看着我。将近二十年了，每到从千里之外回乡的时候，他就这样看着我。我太熟悉这一切了，这房间，这光线，这里的味道，很多很多，多少年来，一直未变。他的眼神也没变，还是这样看着我。

他就在那里，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看着我进门，看着我走向他。他的脸永远那么瘦削，偏黑的脸色，而目光总是炯炯，似乎能洞穿一切。他不说话，是的，他不说话，他就这样看着我，看着我，用沉静的，温热的眼神，在照片里。

我从他面前走过去，到隔壁的耳房内。母亲住在那里。母亲年纪很大了，古稀之年，头发白了，脸上皱成苦橘样，坐在床头。一缕阳光从窗户钻进来，拉成光柱，有尘土在那光柱里跳来跳去，斜斜地照在床腿上，落在地下。母亲在看书，巜圣经》。他在的时候，她看着他为那些人看病，给他做饭洗衣，养孩子，干一切的苦的累的家务；他不在的时候，她疯狂地爱上了基督，她吟唱，她祷告，她抄下了一本又一本的上帝之歌。我都不清楚她是怎样偷偷学会那么多汉字的，一个扫盲时认过些许字的人，竟然能读厚厚的巜圣经》，能写很多的汉字。字写得很笨拙，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东倒西歪，跌跌撞撞。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不忍心打扰她。走到她面前的书架上找书看。有些书是我们兄弟姐妹上学时的课本、摘抄本，偶尔有几本是医学书籍，是父亲留下的。蒙上了灰尘，书页泛黄了，时间留下的痕迹到处都在，可原来在这里看书的人，走远了，走散了，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