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

滴…滴滴…滴……门外传来了密码锁的声音，他回来了。

蜷缩在沙发里的忞儿晃过神来，掀开身上的毯子，跑向门道里的那道光亮。

滴答～门开了。

那个人站在门口挺着板直的背，迈出左脚，右脚膝盖定格在空中，吱～左脚尖与地面擦出一声声响，下一秒，那人就笔直地倒了过来。

忞儿赶紧用双手扶住他的腰，用肩膀抵住他的下巴，倾尽全力扛起对面的那个大高个儿。“他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一样，他不是倒在我身上，是瘫在了我身上。”她回忆道。

忞儿扶着他的双臂，慢慢地让他挪靠在墙上，两个一起倒坐在门道上。

“你也替我开心吧？”男人红着鼻头，用带着哭腔的语气问道。

听到这句话的忞儿，眼泪夺眶而出。

“在他回来之前我就在心里面就做好了各种建树，我以为我能崩住，至少在他面前，我得替他崩住。”忞儿说。

那天忞儿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企图从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里找到他需要的答案，但这次，她没找到。忞儿哭着摇了摇头。

“忞儿，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怎…..怎么…….”

“我该怎么办？”对面的那个人颤抖着从兜里掏出获奖词，大声地哭喊了出来，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整个人抽搐了起来。

从那个人堵住的嗓子眼里蹦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了忞儿的心里。忞儿起身跪在地上，双手抱着男人的头，替他拭去满面的泪水，但那时的她找不倒任何一个词来安慰那个人。

她只能在他旁边看着他，却没办法替他“支”在那儿。

那个人曾说，他以为他的人生只是为了摘一颗星星，而他只要一步一步的往梯子上爬就好，后来，他爬上去了，下面却多出了一群替他举着梯子的人。

“忞儿，我不想代表谁说话，也代表不了谁，我只能自己说自己的话，你懂吗？”

“以前，我想我的话被听到，于是，我拼劲全力用尽各种办法往上爬了一层又一层。就这样，当第一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我开心得像个拿到糖的孩子。”

“但是，我现在的每句话，都被肢解，主谓宾不一定是那个主谓宾，到最后，每句话的每个成分血肉模糊，连我自己都不认得那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东西。”

“后来，它，只配叫东西。”

“忞儿，曾经，我只想摘一颗星星，是他们，是他们让我看到了满天的繁星，那里很美很耀眼，借着那漫天的星光，我好像也变得越来越闪耀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被支在那梯子的顶端上的我，一个人颤颤巍巍，战战兢兢。我怕，我生怕下一秒我就从那上面坠落下来，我怕失去重力，更害怕被踩在他们的脚底下。”

那人一句一句地述说着，左手背有意无意地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膝盖，泪水顺着凹陷的脸颊滴落在白衬衫上，眼里满是无助。

忞儿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抱进自己的怀里，仍旧一言不发地静静地看着他。

“不要这样看我。”男人皱着眉头抬眼看着忞儿。

“我不可怜。”

“你应该学会跟他们一样，为我欢呼！”他抬头望向客厅里那一整墙的奖项。

“我曾经想拥有的现在有了，没想过的也有了，我还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呢？”他苦笑着说道。

“不是的。”忞儿又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不是可怜。”

“是…是辛苦了，往今天走来的每一个过去的你，辛苦了。”

“是谢谢，谢谢你现在坐在这里。谢谢你跟我讲这些。”

“是没关系，管他底下有多少人，管他头上的星空有多璀璨，你还是你就没关系。”

……

“那天，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忞儿说道。

“他只要有时间就躲进工作室里，埋头到深夜，地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稿纸，这是唯一能减少他内心恐惧感的方式。”

“‘我有时只是在假装努力，这让我舒服一点。’他跟我这样说过。”

“但是，他是真的很努力！他站在那个位置上，不全靠他人的拥护，他只是还没法相信并且去接受自己的那份好。”忞儿一边擦着柜子上的奖杯一边说道。

接着忞儿从一个盒子里拿出来一张便条递了过来，上面写着：“他时刻需要对岸，无论是在哪一边。我要是石头做的就好了。坚硬而安宁。冰冷又现实。  ——阿摩司·奥兹”

“这是他最喜欢的话，他说他下辈子想做一颗石头来着。”忞儿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不知道他下辈子能不能成为石头，”忞儿眼里闪着光慢慢地说道，“但我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变得坦然，从容，平和，在这之前，我会在这里等着他，等他带我去看那颗属于他的星星，只看那一颗！”

……

有人用一辈子去找一颗星星，有人用一辈子去抵达一颗星星，也有人用一辈子去成为一颗星星，但无论哪一种，能有为之而活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无疑他是幸福的；这宇宙星空那么的浩瀚无垠，你我都如此渺小，如果能找到一个平衡点，那又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显然，这人还在路上，你我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