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大观园里共读了《西厢记》(或曰《会真记》)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关系就有了实质性的变化,两小不再“无猜”,而变成“有猜”了:互相猜测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和感情性质。用书中的话语来讲就是: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
这本也是恋爱中的人难免的。

也因此,他们变得更敏感了,尤其是黛玉,对金啊、玉啊的可能组合非常敏感,特别是不能听到或者看到金锁、金麒麟什么的,一不小心就醋意大发,就会吵架。
宝玉虽然很明确林妹妹与什么宝姐姐、史大妹妹完全不一样,现实表现中,也明显更亲近黛玉;不过,由于他对女孩天生的尊重和喜欢,他对宝钗和湘云还是好得很,没有刻意保持距离,至少在黛玉看来是这样的。
加上薛、史二位背后的家族支撑对比出黛玉孤身一人的凄凉处境,也更使黛玉敏感,一感觉到宝玉与她敏感的对象没有表现出必要的距离感,甚至不管事实上跟宝玉本身有没有关系,她的那种酸味往往会形之于色,诉之于言。
而宝玉呢,虽然特别在意黛玉的感受,也会以他特有的话语让旁观者们明白他心里只有黛玉一个,不过他基本上不会与其他女孩就此划清界线,至少不会为此而开罪其他女孩。
但有一回例外,宝玉为了讨黛玉的欢心而有意奚落宝钗,惹得一向和平镇定的宝钗都失去了常态。
恋爱中的少男少女的小心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这里就说一说。
发生这趣事之前,是黛玉又一次因为“金锁”“金麒麟”还有元妃赐礼、张道士说亲之类的事而吃醋生气了,与宝玉狠狠地吵了一架,搞到宝玉发狂摔玉的地步,把贾母也给惊动了,担心得不行,又疼又恨又爱地骂他俩“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里不去说老太太这一句话里有着别样的用意,只说这吵架本身,却正是“试探”的加深,也正是感情的加深。
与天下所有男女的爱情一样,恋爱中因为对感情的理解而发生的吵架常常是有着正向作用的,即促进感情的提升,“宝黛恋”正是如此。
所以当他们冷静下来,宝玉就主动求和了,黛玉也似拒实迎地接受了他的道歉,他们比以往更加明白和珍惜相互的感情了。
为了向黛玉献上感情的“投名状”,宝玉就做了一件事。

当时两下里和好,到了贾母的房里,正好宝钗也在。宝玉就跟宝钗说话,说了几句日常,彼此都挺官方,特别是宝钗,不管是宝玉让她替自己因病不能出席薛蟠的生日宴会而“分辩分辩”,还是问她“怎么不看戏去”,她都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讲,就令宝玉有点“脸上没意思”,尬聊的味道很不好啊!
特别是问到看戏一节,宝钗说“我怕热,看了两出,热得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有点触碰到宝玉的心病,怀疑她在说他“装病”,这简直有点谈不下去了,但是这大概也让他在潜意识里认识到逮着了一个讨好黛玉的机会,于是他就“搭讪”着说:
“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我还是认为,宝玉是不太会故意讽刺奚落任何一个女孩儿的,如果这显然是一种伤害的话;所以他逮住一个话头来说这么一句,应该是下意识的,同时又确实是重在“体丰怯热”,“杨贵妃”在这里主要还是一种形体观感的典型,而不是这个政治性的人物所蕴含的各种意义。
所以宝玉说了此话,引起了宝钗的激烈反应后,又“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但说过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去的。宝钗没法装作没听到。
宝钗听来显然不是这样,除了女孩儿忌讳的“胖”外,应该还有杨贵妃的政治相关性,还有她和她的家人曾怀有的“庙堂”梦想。
所以她先是“大怒”(我觉得这主要是感于“体丰”两字),而后又“脸红起来”(这是羞恼),“冷笑了两声”,说“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杨国忠的”(这是反击,不管是薛蟠还是宝玉,都没花头)。
不管她怎么想吧,反正她一时失了常态——“端”不住了。
不止于此,小丫头靛儿不见了扇子,来跟宝钗笑着说:“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她这样跟宝钗说话,完全是因为宝钗向来不拿架子,但今天可不同了:
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玩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得个靛儿跑了。
荣国府的丫头们都没有听到宝钗说过如此又硬又冷的话,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真有点失态了。
要把宝钗搞得如此不淡定,也真是难得;在场诸人恐怕都会觉得氛围尴尬,不过有一个人却是偷着乐的。
那就是黛玉。书上说,“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如果不是因为靛儿找扇子一扰,她还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的。但这同样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却回到刚才宝玉问宝钗听戏之事,问她听了两出什么戏。
宝钗余怒未消,加上又见到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明白“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她的心愿”,尽管她与宝玉的关系并不像黛玉与宝玉那样,毕竟也是青春女孩,毕竟也是适配对象之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性质的酸味还是明显的。

于是她老实不客气地反击了,说自己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她明知道这出戏名为《负荆请罪》,但她故意不说,而是引蛇出洞;果然,至少宝玉上钩了,宝玉这次应该是还想进一步讨好黛玉,有意地要贬低一下宝钗了,说“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不知道这出戏叫做《负荆请罪》。
宝钗正等这句话呢,紧接着说:
“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 ”
她这话是说给有心的人听的,宝玉与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这分明是在说前两天他俩吵嘴,宝玉上门求和之事啊。
宝钗的反击成功了,让宝黛二位尴尬了。
这时王熙凤感受到环境的“辣”味,“于这些上虽不通,但只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拿“大暑天,谁还吃生姜”来打圆场,虽说这一说更让宝黛二人“越发不好过了”,但让宝钗听了之后,看看“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一笑收住”,不再穷追猛打,算是顺利解套。不然,恐怕宝黛二人的尴尬还得继续下去。
宝钗一生气,后果还真是挺严重。
不过,宝钗的话虽然让宝黛二人陷于尴尬境地,但客观上对他们感情是有助推作用的,等于是在确认他们的情侣关系啊!尴尬之余,两小心里恐怕还有隐隐的甜意呢!
有意思的是,这一场有关感情的对话中,“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付之流水”,那些曲曲折折,还是留在他们各自的心里;而那种感情的细微心理和冲突,又太真实可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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