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只是当时已惘然（三八）

虽然阳光晴好，但因为天气已冷，街区的小公园里也冷冷清清，几件残缺不全的健身器材已很早就无人问津，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是雾霾天气，自然也就很少有人来这里锻炼。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高尔夫，听到车的喇叭声，简宁就看到里面坐着的刘晓云。

刘晓云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招呼她上车里说话，天太冷了，风也嗖人。简宁也就上了她的车。两个人因为安安也偶尔会碰面，但早就没有什么往来。现在这样独处，都有些不适应。一时竟都无话。最后还是刘晓云先打破沉默。

“阿姨没事吧？”

“谢谢！没事，现在好多了。”简宁淡淡地回答。

“我给阿姨买了一些补品，一会儿你拿给她吧。”

“谢谢，真的不用。我妈妈胃不好，不敢随便吃东西。”简宁停了停，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我还要去市场买些菜。”

“宁宁，我——”

“请叫我简宁！”

刘晓云眼光一黯，勉强笑了笑，“我就是想见一见阿姨，阿姨以前其实挺疼我的。”

“或许正是我妈妈以前疼了你吧，所以她现在才不想见你。”简宁的口气渐冷。

“我知道你和阿姨都恨我，都不肯原谅我，可是简宁，我也是有良心的。你和阿姨也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刘晓云幽幽地说，

见简宁没有说话，她继续往下说，而且说得极为诚恳，“你看，我现在在家不上班，除了照顾平平，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你学校里事多，我可以过来陪阿姨两天。”

简宁转脸看她，好像没有听懂。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去上班，不要请假了，我这两天可以过来，替你照顾一下阿姨——”

“这根本不可能。”简宁明白过来，立刻一口回绝，而且说得毫不客气，“我妈妈见都不肯见你，你以为她会让你照顾？而且照顾妈妈是子女首先应该要做的事，让你来照顾我妈妈，我去上班，没有那样的道理。”

“简宁，我不是和你客套，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曾经是最好的姐妹——”刘晓云拉住简宁的手。

简宁一把甩开，“对，曾经是。”简宁口气彻底冷下来，所有惨痛的记忆都在这句“最好的姐妹”里苏醒，但她还是极力克制，她想早点终结和刘晓云的谈话，曾经的好姐妹最不适合的就是谈心，保持彼此的距离对自己太重要了，那种怨妇的坏情绪又开始一点点侵蚀她，她一点也不愿意重温。

“我特别感谢你的真心，也真心感谢你的好意。”简宁说，“还是那句话，我的妈妈我自己来照顾。”她并不看刘晓云，“其实不单是你，就连安泰也不必来的。你见了他，告诉他好了，我妈这边也不劳他惦记。”

简宁早晨对安泰的微微的同情心，在听到刘晓云的这番表白时立刻消解，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左手腕上的伤口，暗问自己，一个人就这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你以为我敢说吗？”刘晓云苦笑。

“不敢说未必是不愿意说，这个话我可以替你去讲。等我下次见到他——”简宁冷冷地说。

“简宁，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刘晓云赶忙解释。“即使是我，都想来照顾阿姨几天，更何况安泰？我从没有嗔怪安泰的意思。他无论做什么我都相信，因为我更相信你。”刘晓云当然知道简宁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她是真的从来就没有担心过两个人会旧情复燃。

“我说我不敢说，是因为，是因为，”刘晓云惨然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自从和安泰结了婚，他就没有碰过我了。他和我说，他所有的事我都不要管，我做好自己的安太太就好了。”她看着简宁，“他把心都给了你，把身体给了他公司里的那个小女人。而我从他这里只得了一个安太太的名分。”

简宁一怔，想到刘晓云和安泰的相敬如宾，原来只是一种宾客的生分。一时间她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依然冷着脸说:“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没有必要和我讲，我对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也不感兴趣，但是你里面提到了我，我还是要说几句。”

有两片枯黄的树叶随着风悠悠地飘落到车的前窗，瑟瑟的抖动。简宁望着那两片叶子出了一会儿神，才继续说。

“你好像并不在乎他的心给了谁，因为他的心是早就给了我的。我和你不一样，他的身心只能是我的，他把身体给了你，连带着这颗心我也不会再要。至于你，你本来就不在乎他的心，好像也不在乎他的身体，安太太的身份难道不是你最想要的吗？你现在有事业有成的老公，有活泼可爱的孩子，公婆也极其明白事理。你是人人羡慕的安太太。求仁得仁，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简宁说得毫不留情，“或许前人说的对，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开始求索一些你以前不在乎的东西了。求仁得仁算什么，得陇望蜀才是人之常情。”

“我是爱他的，我当然希望他也爱我，能像我爱他一样爱我呵！”刘晓云弱弱地说。

“这几乎不可能，你爱他，甚至能接受他有别的女人，你要他也这样爱你吗？任何男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简宁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你只能希望他现在碰到的那个公司里的小女人，不要像你当初一样那么想成为安太太。”

简宁残酷的话让刘晓云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是她真正的担心，不过以前心里没有那么明晰罢了。

“我该走了，妈妈还在输液，现在是请人帮忙照看着呢。”简宁说完要下车。刘晓云一把拉住她，“简宁，——”简宁回过头来看她，她热切地看着简宁，“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这样的难题，你会不会帮我？”

简宁想不到她会这样问，忍不住笑着说:“你凭什么来问我这个问题？”然后又正色道:“我对别人的私生活不关心。”

看着刘晓云似乎被吓坏了，简宁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不过你也别担心，有了你的洗礼，我想安泰也不会再随随便便就让别人成为安太太。”

她说完就下了车，快走几步上了自己的车开车就走了，刘晓云当然听得出简宁话里揶揄的味道，但她现在不觉得难听，也不觉得难堪，竟长舒一口气，觉得心里有了点底。

简宁在市场买了点绿豆芽，又给陈曦买了他要的生吃的西红柿，觉得东西还是买得少了点，她担心妈妈会疑心，就乱七乱八地又买了一些别的，才开车回来。

回到家，妈妈输的液，只剩下一瓶了，陈曦还在陪着她一起聊天。

“我回来晚了，路上碰见一熟人，就多聊了几句。”简宁笑着说，然后到厨房开始收拾准备做饭。陈曦来到厨房说帮忙，却洗了一个西红柿就生啃起来，又洗了一盘自己拿来的车厘子，端出去给老人吃。

老人说你们年轻人去聊吧，我先歪着歇一会儿。等着陈曦再到屋里查看老人输的液还剩多少时，老人已经睡着了。

陈曦就又到厨房里帮着简宁收拾，他淘好了米，在电饭煲里熬粥，又帮着简宁把一些菜洗了，然后就又拿了一个西红柿倚着门边吃边和简宁耍贫，逗得简宁笑个不停。

老人其实并没有睡，只是体贴陈曦，不愿意让他一直这样陪着自己这样一个老太太，听到他在外面和简宁有说有笑，她有些辛酸，又有些欣慰，自己的女儿是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呢？好像从和安泰分开，还从没有有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