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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辽太郎《殉死》原创翻译十一

司马辽太郎《殉死》原创翻译十一

作者: 万松岭上一间屋 | 来源:发表于2017-09-27 10:36 被阅读86次

作者:司马辽太郎

原书出版:文艺春秋昭和五十六年八月十日第二十六刷《殉死》

翻译:万松岭上一间屋

本译文仅供个人研习、欣赏语言之用,谢绝任何转载及用于任何商业用途。本译文所涉法律后果均由本人承担。本人同意简书平台在接获有关著作权人的通知后,删除文章。

译者按:本人翻译此书系因该书在中国范围内无正式出版,译者为司马辽太郎作品爱好者,颇觉遗憾,故自行翻译以供书籍爱好者及日语学习者共同探讨,如有不妥之处,敬请指正。

乃木遗照

第二部 切腹

      明治帝遗传了即使在公卿中亦有仁王之美誉的外祖父中山大纳言忠能的骨骼,体格着实顽壮,膂力亦强健过人。可是刚刚迈入五十,他就罹患糖尿之宿疾,尤其是日俄战争终了之翌年,诸将凯旋前后,除了糖尿病,他又并发了慢性肾脏炎,精气明显衰弱了。明治四十年代于明治帝而言几无心身爽快之一日,明治四十五年初夏,除前述的慢性病,他的肠胃变差,食欲全无,嗜眠严重,医师诊断他已是病情危笃了。

      然因对外部并未昭告病势的如此之沉重,是故希典早便准备妥当,要在这一年的夏日带领学习院的孩子们赴沼津水练场。

      七月十九日,他为赴沼津单独出发;这日,他顺路到横须贺,列席了海军机关学校的毕业典礼,之后他在附近的远亲家留宿了一宿;翌晨,他为赴沼津,走进了横须贺站。既然是军港之町,月台上的海军士官当然很多,但他们每一个人都身穿通常礼服,着实异样。此日并非祭日,而况此日又是周日,士官们像这样大量集聚于车站本身就并不普通。

      “是发生何事了么?”

      希典心想。过去,每逢在战场上逼近要害之地,希典若非刚好不在,便是迟到,再不然就是赶去了其他地方,他确是个失策之运颇多的男人。

      此时亦与之相似。

      这日,即明治四十五年七月二十日,一早,报纸号外就撒遍了全日本,明治帝病已危笃的消息已登载其上。据报,帝于昨十九日午后起尿毒症之症候明显,已呈精神恍惚之状态,至今晨,其病状愈加恶化了。

      全日本不知此事的可以说惟希典一人。希典此时的失策在于,沼津之行明明应于今日自东京出发,可他却于早一日的昨日出发,顺便出席了海军机关学校的毕业典礼,而且那夜他还在远亲吉田库三家住了一宿。吉田库三是松阴的外甥,奉中学校长之职。在平素并不如何往来的这个吉田家,希典直至深更仍未就寝,不寝则便饮酒,不惮其烦地讲述着《中朝事实》。

      希典在东京的家中,静子接到号外后狼狈不已,但她却不知希典身泊何处,正四处打着电话。不久,学习院来了一通电话。“圣上之容态既已如是,在下以为,沼津之行当中止为宜,不知您意下如何。”电话那头讲。静子不得已凭她自己的判断说:“乃木当下不在此处,劳请您代为中止罢。”不知希典所在,她亦是徒呼奈何。若在往常,希典出门前定会留言告知自己的去向,这是他的习惯,然惟独这日他连留宿之所也未告知。

      无论如何,站头的希典就像婴儿一般天真无邪。但是海军士官们的服装又过于奇妙,慎重起见他走上前去,以他的特征之一的村夫子般的态度恭敬地问道:

      “今日是发生何事了么?”

      然而,海军士官像是无法理解这一问似的盯住了希典。他们都知道,正接近自己的这位陆军将官是大名鼎鼎的乃木希典。其他的士官也好似对希典的这一问颇为疑惑,齐齐将目光射向了希典。不久,被提问的士官叮问道:

      “阁下您是当真不知么?”

      他们亦都知道,在如今危笃的明治帝,希典是何等的人物!虽然心里在想“怎么可能”,但他们还是据实以告了。“是故,吾等为速即候问天机,便如这般在此等候列车了。”听闻这一席话,希典的面色在众目之下陡然变得铁青。

      仿佛停止的机械,希典一时间毫无表情,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动了起来。希典不得不丢掉沼津之行的车票。他重又买了去往东京的车票。不多久,他已成车中人了。在空坐席上坐下时,希典已然是一副弯腰驼背的丑态了,他伏下脸,动弹不得。此时,狼狈已静,暗自伤心又起。但是当列车临近东京时,希典稍稍仰起了脸。他的眼梢下垂,一副稍显放心的模样,不过神色已然恢复了。车内的海军士官便是像那样观察的。这番观测亦与希典的胸中相符。及至此时,希典已经有了决意:

      ——帝若有万一,吾绝不苟活。

      通过如此决断,他竟能够一点点将自己从那好像跌入地底一般的失落情绪中拯救出来。这个方法是唯他所独有的。过去,他从未想过明治帝会先于自己死去,所以这个方案并不是他以前就准备好了的。但时至今日想来,这个想法又像是他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思考着的似的;或许,从遥远的往昔开始,他便是凭如此想法始终支撑着自己。总之,他此刻的自决、殉死的念头的确是作为刹那的决断闪现的。虽然只在刹那之间,然此着想之卓绝,此决断之果敢,较之他过去作为一队、一军之指挥官在任一战场上所作的决断——虽则此一比较颇有些奇妙——都更沉着、更迅速,且于他自身也更有安定感。

      他抵达了新桥站。站头,学习院来的人正四处寻他。

      ——吾速即入宫。

      希典告知来者后,径入宫中,候问天机,从掛役人处他闻得了圣上的病况。希典自这日起朝夕入宫。不论进宫时,抑退出时,他的双眼都能够看见在宫城前的广场上正坐着的祈祷明治帝痊愈的数万群众。这可谓是最能反映这个时代日本人特征的一道风景了。封建之世终结尚未及远,况且,封建之世所教养的节度,以及对权威的服从心,使人对任何事都常怀景仰之心,对应当崇敬的对象常怀崇敬之心,如果那应有的崇敬之心于己稍有淡薄,亦将使之兼怀“天地会否崩塌”的畏怖心。与这些群众相同之人成了数万的兵士,那数万的兵士在旅顺围攻战中皆听命于希典的指挥。一如昔日希典起草的凯旋复命书中所称:“作战十六个月间,我将卒常与劲敌健斗,忠勇义烈,视死如归,因弹而毙、因剑而殪之诸位皆唤呼陛下之万岁,欣然瞑目。”这些群众与这些将卒乃同种类人。尽管旅顺围攻战是那样的惨烈至极,兵士们却皆默默赴死,在尸山血海之最后,能够使之陷落的并非希典的力量,而是在这个广场上跪拜着的这些群众。希典可谓是这些群众的象征;若论象征,这个时代的将军、政治家中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些群众的象征。

      这个月三十日午夜零时四十三分,明治帝驾崩,直接的死因是心脏麻痹。

      这日,希典自傍晚起便入宫中,直至深夜仍未退出,他在候室内垂着头。这个时辰,候室内已经只有希典一人了。

      明治帝的病室内,侍医头做了最后的诊察,向侍从们宣告圣上的临终。侍从长公爵德大寺实则唤来了侍从藤波言忠,轻声说道:

      “虽非正式,但只乃木应当悄悄知会一声罢。”

      藤波来到候室,凑近希典的耳朵低语起来。希典近来体力全无,此时不觉睡着了。藤波轻声说:“随我来罢。”希典一怔,站起身来,跟随在藤波之后,复又问道:“发生何事了么?”藤波告之。他又招了招手,似用眼神复述道,随我来罢。希典惶恐从之。能够与刚刚临终的明治帝作最后的道别,是希典被赐予的秘密的光荣。希典在侍从们的默认下进入病室,前进至离开寝床数步之处,但他未再逾越,停住了脚步。伫立良久之后,经藤波提醒,他不得不得从这间屋子离开了。走廊上,放轻了足音的人们已经开始奔忙。隔不多久,总理大臣西园寺公望入宫,操办起发表的手续来。

      希典有守夜的打算,候室内,他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天将泛白时刻,不知是谁的一句低语传进了他的耳朵:

      ——年号大正矣。

      希典愕然,猛抬起头,这多少惊觉了一些人的目光。明治亦持续了四十五年了,在希典,年号变更的知识与实感确是相去太远了。

      “大正乃从何时开始啊?”

      希典转向坐在那儿的一个好似宫内省官员的男人,低声问道。男人的脸因不眠而惨白,惟独双目不合时宜地变得炯然。这不意的质问倒让他糊涂了。

      “您说从何时开始……”

      他不得要领地喃喃道。他似乎想说,此非确定之事么。“明治帝驾崩的时间是七月三十日午夜零时四十三分。”男人如是说。希典颔首,说:

      “如此说来,现在确已是大正了。”

      这大正元年的第一日,天仍未明时刻,希典自宫中退出,乘坐等候在外的汽车回家。他已经很久未在自家住过。他必须立即更衣,再次入宫。在那些准备完成之前,他忽地打定了主意,身着前夜来的军服便下了玄关,出门而去。每家每户都已挂出了国旗。他仰望自家的门柱,把挂在那里的“乃木希典”的名牌取了下来。这个动作过于若无其事,以致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未察觉。事情固然微末,且过于微末,虽亦不乏戏剧性,却难与之相副,然则希典又很喜欢在这些微末的事上用心思。自这日起直至大葬之日,他又活了约一个半月,但在这大正期内至少希典的名牌是不存在的。

      自这日起,希典为了到设于宫中的殡宫参拜,每日进宫。且是朝、夕两度。

      与家人,他几不开口讲话。其间,他开始的全新的行动只有一项。那便是整理书籍。

      “为何如此那般?”

      静子问,答曰:“谅闇(1)之中,无事可做。幸而,可先整理。”闻得这番话,静子似也未展开任何想像。不过,他在二楼的自室从内侧上了锁,便是静子也不允许入内。这项作业,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以上。

      整理书籍之余,他照例誊抄《中朝事实》。他并不抄写全卷,只写必要的部分。这项作业不做时,他便下楼陪伴来客。因是谅闇之中,客人中鲜有为公务来者,大多是亲戚。毋宁说他是主动下楼来待承亲戚的,有时他还专程差人去邀请呢。他的外甥木雕家长谷川荣作就是其中的一人。希典命这个外甥为自己做一尊雕像,原型完成后,却迟迟没有进展。希典催促他加紧完成。虽然他喜欢请人把自己的模样拍成相片,绘制成画,但做成雕像还是头一回。他想在死前看见雕像的完成。制作者对迟延的缘由是百般说明,希典却在不经意间道出了重大之事。“如此一来,在吾有生之年岂不是完成不了了么?”他如是说。但是长谷川荣作却没能从他的这番话联想到其他。希典的殉死,由于殉死这一行动距离这个时代的现实太过遥远,因此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够想像他准备在不远的将来那般行动。

      不只是自己的肖像,他还拜托画家小堀鞆音挥毫画了被认为是乃木家先祖的佐佐木高纲的肖像,并且,他要求对方尽快完成。早在源赖朝举旗以前,佐佐木高纲便是他的郎党,镰仓幕府建立后,高纲得到的恩赏是最大的,他成为山阴山阳七国之守护。高纲的众多子嗣都成了他领国内的地头(2),散在各方,其中有名曰光纲者就住在出云的乃木村,统领该地。这位光纲的子孙侍奉毛利家,进入德川期后便成了乃木家的家祖。

      希典很喜欢山鹿素行的《中朝事实》中一句话:“人,尚无不思其父祖者。”他在邸内建了座祠堂,分祀佐佐木源氏的氏神——在近江安土村常乐寺的沙沙贵神社的祭神。这一时期,他仔细地抄录乃木家的宗谱,将之奉纳与近江的沙沙贵神社,恳望对方予以保存。希典许是觉得,自己若自尽而终,两个儿子又既已战死,那乃木家的系谱便从这世上断绝了。大概惟独此事才是他难以忍受的感伤罢。至少,他希望祭祀先祖的氏神的沙沙贵神社能为他保存宗谱,以此证明曾经亦有这样的一族存在于这世上罢。他一面抄录宗谱,一面了解到,距离他不远的过去的亲戚中何人是非业而死的。在乃木家,非业而死者很多。有乃木庸雄者,“奉公之时、行为不端、死去”;有乃木太五郎者,“因发狂而终”;有乃木文乡者,“婚事之仪夹遗恨,及刃伤而没”等等,每一个都被家人和亲戚软禁起来,被迫切腹。

      不觉到了九月,又经过些时日了。对希典而言,那一日愈来愈近了。

      某日,他很难得地下了楼,与家人和亲戚们杂谈了许久。这时,夫人若无其事地提出:

      “家业之事,不知您有何打算。”

      对夫人而言,既然二儿已死,则家督之事务当先予明了,故而她便想在此一场合提出这一话题。乃木家是伯爵家。伯爵家不同于一般家庭,既然乃直属于皇室,则与旧幕时代隶属于德川家的大名家的立场相似,若能确定之后应让谁来继承,不如预先明示为佳。伯爵家是世袭的,总得有人来继承罢。

      然而,希典眼看着没有一丝兴味。

      他正考虑着的是这乃木伯爵家将在自己死后废绝,在遗言中他亦打算明记。对这一点,他多少有些担心。他担心自己死后有哪个好事者出现,为伯爵家立一位继承人。

      伯爵不仅是荣誉,还附有年金。从世俗的眼睛看来,这无疑充满了魅力。加以乃木家亦有自然累积的财产。有,是当然的。因为希典有作为现役大将的年俸,学习院院长的月俸,功一级的年金,军事参议官的津贴,还有伯爵的年金,若将这些统统相加,纵是在居于东京的薪俸生活者中亦可谓是拔萃的高额收入。家业的继承者当然亦能继承这一切。希典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此事并未以他的杞人忧天告终。他死后,山县有朋在宫中画策,从他和乃木的旧藩主家收得了一子,想让他继承乃木伯爵家。但由于希典早便将之写入了遗言,因而遭到相关人士的反对,山县只得断念。)

      “是乃木家家业的事啊。”

      希典终于开口了。

      夫人静子说:“纵是天子,唯定命无可奈何。若有何事发生,我定当难涉。”

      希典复又沉默了。

      “吾之决意,静子仍未察觉么?”

      希典心中暗忖。关于自己的自杀,希典想要细心地,而且以一种完美的形式将之完成,所以他对妻子也未透露半句。假如透露,也许会遭到静子的反对;何止是也许,那种可能性是极大的,因此事情反而会混乱,或许会生出意想不到瑕疵和失败。他打算一言不发,当日即行了断。但是希典又想让她抱有几分疑念,而不致事情太过突然,是以他正不动声色地设法使她往那方面思量。虽则他有如此设想,但纵使不那么做,既然是夫妇,对这一事不也应该有所怀疑么?然而,提出了家业这一话题的她的表情却不似另有他意。这倒使得希典心里多少有些迷惘,他一时按捺住了没作回答。

      过不多时,希典开口了。

      “不会那般困难的。”

      他故意将问题引到别的方向。他所谓的“困难”,并不是指伯爵家的家业,而是她后来言及的她晚年的生活。不错,要养活她一个女人,希典留下的遗产是绰有余裕了。

      然而,静子立即订正道:“不,并非此事……”她后面还有话正要出口。希典却为了遮断话题故意放声大笑起来。

      “哪有什么困难的啊。汝若觉着困难,与吾一同去死不就得了。”

      希典的话好似在故意打趣,故而一旁的诸人当然以为这不过是交谈中的戏谑。希典许会早几年病死。“那时候汝将如何,不如与吾一同……”这大概是恩爱的夫妻间总会交换一次的玩笑话罢。

      然而此时,微笑却第一次从静子的脸上消去了。她的神色变得凝重。关于这一点,她此前也多少感觉怀疑。随着日子的过去,她渐渐觉得,希典在自室内闭门不出整理书籍的样子绝非寻常。先日,她去拜访了胞姐马场贞子的家,闲聊之余她带便说道:

      ——迩来,希典的样子可当真奇怪。

      虽然有所介怀,但她却是一个尤其轻松的语调。谁能料到,纵是对静子,希典亦打算隐藏他那殉死的企图!哀念先帝之驾崩的希典的日常变得十分的阴郁,他也就此事说过类似的话罢。

      但目下,话题涉及到死,静子是不可能听漏的。猛然间她想,这个人莫不会去死罢。

      静子与任何宗教都几无瓜葛,但她却相信灵魂和超自然的意志是真实存在的。长子胜典战死时她亦有预感,她对人讲,胜典现在正在二楼看书不是?她自己也是将信将疑,之后,她的心便重甸甸往下沉了。当她得知那同日同刻胜典果然在南山的野战病院因伤战死,当时的预感应验了。希典对在二〇三高地战死的保典有所感应,静子则没有。“保典这孩子是个开朗又淡泊的孩子,即使成了亡魂,也不会做为自己报丧那种事罢。”她亦对人如此讲过。保典是那样一个淡泊的年轻人,所以在保典死时,静子的悲怆要比在胜典死时更加地深刻。静子笃信占梦之术。她喜欢对人讲述自己的梦象,也喜欢以梦卜凶吉。对如今突然话及“死”的希典,如是之静子以他人所没有的敏锐领悟到了什么。“希典会去死罢。”这一想法在她心底越来越鲜活了。据说,生者亦会以自己的意志以外的意志忽然预言自己的死亡。她想到了这些。“希典许会病死罢。”如此想来,静子又觉着,必须赶紧赶走这不吉的预感。她想开了,话音也明快起来。

      “我不愿意。”

      她大声说。“不愿意”指的是一同去死。接着,她又立即说:

      “从此以后,我可得尽量长生,看看戏剧,品品美食,我想要快乐地生活。”

      希典沉默了。领会的方式虽有万千,但从静子的话中亦能感受到对希典的抗议罢。结婚后十八年间,她侍奉挑剔的婆婆,其间亦有难以置信的摩擦,可为了乃木家的体面,她忍住了;三十八岁时婆婆终于寿终,她才得以解放。但彼时,胜典不愿上军人学校,站在儿子与强制儿子入校的丈夫之间她亦难涉。她自己也不喜胜典成为军人。可无论胜典抑或她最终都屈从了希典的意志。保典素称,自己不以军人为志。却也按照父亲的意志成为了军人。这一双爱子,皆在满洲的战场阵亡!正因为以上这种种缘故,在他们双双进入佛堂的今日,她的伤痛随着时间之逝去变得更深了。成为乃木家中人已三十四年,这三十四年来,到底有过多少幸福之事呢?事已至此,她再也不愿预想自己将来的阴郁了。无意中,她提出了有关乃木伯爵家家业的话题。这不是故意想定希典会死时所起的话题,她不过是想通过寻找继承家业的年轻人时的忙碌和热闹,试将如今这一时期的这种忧郁排遣掉罢了。不料希典却说:

      ——汝也一起死不得了么。

      话题因此变得沉重。她必须使之回归原来的轻松。所以,她才说出了“戏剧”和“美食”之类的话。短短片刻的沉默后,希典似乎以希典的方式理解了静子话中的全部意味。这位享乐否定主义者,而且,尽管他亦是一位非常的说教爱好者,却什么也没说,单单爆发出了笑声。

      “言之有理。”

      希典言简意赅地说完,便愉快地站起身来。

      但这位丈夫的面色是一如既往地差。宫中等处,人们诧异其面色之差,纷纷指摘,每一次,他必定如此作答:

      ——乃因迩来,痔疾之状况不妙。

      这固然也是事实。他因痔疾引发了贫血以及轻微的糖尿病的症状,而况老来,他愈来愈遵循甚至堪称宗教信条的粗食和少食,所以脸及手足的皮下脂肪几乎没有,连动弹身体也开始精气不足了。不久,他背过身去;他走回那犹如巢一般的二楼时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超过其年龄的老人的印象。希典此时已经六十四岁了。静子五十四岁。


注释:

1.谅闇:即居丧,多用于皇帝。

2.地头:封建时代领主指派管理庄园的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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