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

暮春时节

（一）

暮春一直认为自己长得丑。

记得一年级时，老师组织排练“六一”舞蹈，老师第一次选演员，她混迹在队伍之列，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天过后，老师精简队员，第一个被叫下场的就是她。于是她每天放学后，只能眼巴巴地趴在老师家的窗台下，听同学们在老师家嬉笑打闹，就像那个想弹琴的扬科，从那天起，她就认定自己是个丑女孩。

暮春不敢和同学疯打玩闹，她个子小，小学五年，她一直坐前两排。同学们跳绳，她想跟着跳，但大家都嫌她太矮，跳绳跳得不够高，于是她只能帮大家甩绳，虽然甩绳她也甩得不够高。

她想不明白为啥家里人要那么早把她送进学校。所有的同学都比她大，所有的同学都喜欢拿她逗乐，因为她不仅个子矮，还是个结巴，只要紧张，她就满脸通红，说话打结，于是大家都会嘲笑她，逗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脏话。记得有一次，一个女同学和她对骂，骂她：“日你妈……”她结结巴巴地骂回去：“日你爹……”于是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被骂的那个女同学仿佛捡到了金条，得意洋洋地跑开了。

这件事发生后，暮春对自己有了个新的定位，觉得自己不仅长得丑，还长得有点笨。

暮春希望自己聪明些。其实暮春原名不叫暮春，而是暮聪。家里人希望她聪明伶俐，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儿。她读到二年级时，感觉自己配不上这名字，就自作主张，改成了暮春。

小学时倒没什么，上了中学后，一群调皮捣蛋的男生总是拖着长长的怪音，对着她挤眉弄眼地叫“春儿……”她感觉特别别扭。同学这样叫她倒罢了，她最不满意的就是年轻的数学老师每次发数学作业本，都会在教室里用四川话喊出长长的儿话音：“暮春儿……”

她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可是又经常会听到仿佛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不喜欢学校，因为她的名字，也因为她老迟到，同学们追着叫她老油条。

可是她的成绩好像也不是最差的，因为上学路上无聊时她会背古诗，背数的平方。她初一时就能从1的平方，背到100的平方。她甚至发现了相邻两个自然数的平方规律，并且能用那个规律背出数的平方。她一度认为这个规律是自己发现的，过了很多年，她才晓得这个规律早被写进了教科书，是以某个科学家的名字命名的。她感觉很遗憾，如果由她首个发现，那就没有同学敢嘲笑她的名字了。

由于她的数学不错，每到考试时，就有同学想方设法地抄她的作业。记得有一次考数学，她照例来迟到了。那是个雨天，她没带伞，被大雨淋成个落汤鸡，当她到达教室门口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座位已经被人坐了，自己座位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她自己找不到位置坐了。她尴尬地站在教室门口许久，直到数学老师大发雷霆，大家才一轰而散，那是读书生涯中她觉得最骄傲的一次。

就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暮春读完了小学，又读完了初中，毕业那年，她才十三岁。她依然丑，依然矮，她那一头又黑又硬的短发，常常像带电的钢针，一根根直刺蓝天。没有人把她当女生，有同学悄悄叫她“刺猬”，又有同学叫她“骄傲的大公鸡”，但不管她长得多丑，长得多不像女生，都不能改变她是个女生的事实，她不得不尴尬地走进她一无所知的青春时代。

暮春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