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唱片
旧货市场的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泡得发胀,青灰色的石头缝里钻出些青苔,踩上去“咕叽”响,像踩着块浸了水的海绵。沈砚牵着苏晚的手往里钻,他的皮鞋头沾了泥,走起路来总往她这边歪,掌心的汗混着她的,黏糊糊的,像攥着块化了的糖。
“小心脚下。”他回头叮嘱,喉结动了动,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头上,“前面有个老头卖黑胶,上次瞥见张周璇的,你肯定喜欢。”
苏晚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鼻尖结结实实撞在他后背,闻到股淡淡的樟脑味——是从他那件米色风衣上飘来的,上周他去外婆家翻旧物,大概是蹭到了樟木箱。“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周璇?”她揉着鼻尖问,声音闷闷的。
“你上次看《马路天使》,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说‘这声音软得像棉花糖’。”他忽然停下脚步,蹲在个落满灰的木箱前,手指在一堆黑胶唱片里翻找,指甲缝里沾了点灰,“找到了!”
黑胶唱片的封面上,周璇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嘴角弯着,眼角的痣像颗被指尖点上去的胭脂。沈砚吹了吹封面的灰,指腹蹭过“夜上海”三个字,油墨有点起皮,蹭下点深褐色的屑。“你听这句——‘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唱片机,是老式手摇的,铜喇叭擦得锃亮,能照见苏晚蹙着的眉。“这是我爷爷的,”他转了三圈摇把,金属齿轮“咔嗒”响,“修了半天才弄好。”
唱针刚搭上唱片,周璇的声音就漫了出来,软得像浸了蜜的棉花,裹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苏晚正盯着铜喇叭上自己的影子发怔,腰突然被他圈住。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胡茬没剃干净,蹭得她头皮发痒。“别动,让我抱会儿。”他的声音混着歌声,像把温水浇在心上。
旧货市场里人来人往,有个老太太蹲在旁边挑瓷碗,筷子敲得“叮叮当当”响;卖旧相机的摊主在吆喝,“民国的徕卡,姑娘要不要看看?”;风卷着炒栗子的香飘过来,混着周璇的歌声,像把时光熬成了一锅甜粥。
唱片机转得慢了,女声渐渐低下去,像在叹气。沈砚忽然偏过头,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以后老了,我们就坐在摇椅上听这个,听到唱针磨平为止。”
苏晚的手指抠着他的袖口,布料里还卡着根线头——是上周她帮他缝扣子时留下的。他那件白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松了,她拆了自己毛衣上的线来缝,结果线头没剪干净,被他笑着说“像只拖着尾巴的小猫”。“唱针磨平了怎么办?”她问,声音有点抖。
“那就把歌词刻在墙上,我念给你听。”他扳过她的脸,鼻尖蹭着她的,呼吸里有薄荷糖的凉,“一句一句,念到牙齿掉光。”
周璇还在唱“酒不醉人人自醉”,铜喇叭上的影子晃啊晃,像两个叠在一起的梦。苏晚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旧货市场的烟火气,都变成了棉花糖,轻轻巧巧地裹住了他们。
后来那张唱片被她收在饼干铁盒里,和他送的糖纸、捡的梧桐叶放在一起。每次摇动摇把,总觉得有他的呼吸落在耳廓,带着点烟草混着阳光的味道——像那年弄堂里的风,夏天的傍晚总卷着槐花香,缠缠绵绵地绕着电线杆,绕着他们并肩走过的青石板路,绕着那句没说出口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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