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sch.4

段羽死了，埃罗斯侧过身，跳起来坐在身旁的桌子上，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塞进嘴里，又拿出火机，点燃后吸了一口，说：“如果地上这家伙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说个价吧。”

埃罗斯突然开口，头也没转，侧边的头发遮住了观察他眼睛的途径，导致这个发言让在楼梯口偷听的牧元夕被吓到了。

埃罗斯扭头看向楼梯口，然后跳下桌子，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件白色的衬衫，侧着头递给牧元夕，就像给洗澡中的女生递东西一样。牧元夕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有在走上楼梯之后往他们的方向展露过她赤裸的上身，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她现在的情况的？在衬衫递过楼道围墙边缘的时候，她还看了一下楼道口前方，没有玻璃，是单纯的土墙。

而且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认识那个在153资料上出现过的“唐固”，看上去关系还不一般。

牧元夕穿好衬衫后，埃罗斯在楼道的外边说：“这衣服是地上这人以前穿过的，将就一下吧。”

牧元夕走出楼道的围墙，埃罗斯接着说：“他对你应该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吧，开个价，如果我身上的钱不够，以后会补给你。”

牧元夕看着埃罗斯，一脸疑惑，毕竟在这个地方醒来之后就什么都没理解，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牧元夕冷静下来，说：“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埃罗斯点头，“嗯。”

“这里是哪里？”

“东西交界线附近的地方。”

“现在几号了？”

埃罗斯记不住，抬起手看表，说：“8月1日。”

牧元夕指着地上，“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埃罗斯说：“嗯……老战友吧。”

牧元夕问：“你和他…一样？”

埃罗斯问：“哪方面的？”

“就是移动速度都很快的，身体素质不人不鬼的。”

埃罗斯说：“不，他一天只能有二十三个小时保持这种状态，而且不能潜水太深，我全天候的。”

“还有就是……你们是老战友？哪国部队的？”

埃罗斯挑了挑眉毛，“……安史国第四集团军。”

“真的？”

埃罗斯说：“没必要瞒你，即使你回去和别人说什么，也危及不到我的性命。”

“那……你们应该……多少岁了？”

“他应该52岁了，我53了。”

“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出来你和他脸上有这个年龄该有的皱纹？”

埃罗斯笑了，“还以为你要问我们用什么护肤品呢。”

牧元夕冷淡的说：“我没那么肤浅。”其实是真想知道。

埃罗斯说：“其实我们的先祖，已经把寿命延长到了差不多两百岁的地步了，人类的生命极限通常被认为是一百五十岁，而先祖们的科技发展到了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步，通过各种利于人体的细胞让人体寿命突破极限的。”

“那能让我也见识一下那些细胞的威力吗？”

埃罗斯笑了，“这个恐怕不能，我是没新生得干净。”

牧元夕确信他是在骗人了，“好了，最后一件事，我是个缪林国的记者，现在正在调查当年的153事件，我希望可以采访你。”

埃罗斯哼笑一声，“嚯，倒是头一次知道调查记者会在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记者身份的。”

“因为我不觉得对你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估计根本瞒不住。”

埃罗斯听到这个直当的回答，笑着摇摇头，吸了口烟，“难道是那些杀了你们救援队的抢了车逃出来的人说的一面之词在你们看来终于是不可信的了？”

牧元夕说：“可是那也是唯一的亲历者口述，民间流传的阴谋论可信度并不大。”

“他们是亲历者，可是只要人还有交流，就不可能避免本位主义的局限，他们自身所需要的利益或多或少都会左右他们的陈述，想得到最接近于事实的叙述最好还是统筹多个角度角色的说法。”

“这么想下去的话，会导致每个人之间的信任崩塌的。”

埃罗斯吐出一口烟，“迟早的事情，人不适合互相交流，交流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对方的边界进行侵略，当个人的边界内拥有的利益越多，就会越是自发的抵制这种入侵，而决定边界内利益增减的，是这个人的财富状况，没有几个富人是文盲，也就是说，随着生产力的增强，会让许多人的边界内利益增加，人类总体越富有，人与人越不愿意做交流，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崩塌只是一个趋势内的表征。”

“……你是通过什么想到这些的？”

“基因遗传吧。”埃罗斯把剩下一半的烟扔向窗子，烟落在了外边，窗玻璃被砸出了一个洞。

“岚雅国境内的屠村，你是否有参与？”

埃罗斯点头。

“为什么？”

埃罗斯从桌子上下来，“这又得扯到唐固他们，”他的表情在说完后突然顿了一下，而后看向地面，“早知道的话，刚刚就不叫出你了，杀了老段以后，我也跟着去了算了，”说完又抬头看向牧元夕，“那么，作为老段对你的所作所为，需要多少赔偿？”

牧元夕问：“如果代价你承受不了，那么你会用什么方式补上。”

埃罗斯的眼神变得有点诧异，“你还挺相信我的人品的，毕竟现在这环境，你的生死完全取决于我的心情好坏。”

牧元夕说：“嗯，是有点相信，但是，经走到这一步了，缪林现在应该在消除我的档案，我在我的祖国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了，所以我想知道，在边界线游荡的你，不会是正常职业的从业者吧。”

埃罗斯说：“嗯，一般在西部区才能雇佣到我，我早已是无国界人士了。”

牧元夕问：“你经常游荡在东部区的各地吗？”

“根据业务而定，去哪都没问题。”

牧元夕摆摆手，“不，在完全记录下你口述的153之前，我不会离你太远，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自由出入各个国境的，现在卫星时代，不持有允许进入信号源的人进入国境线都会被卫星侦测到，你是怎么突破边控的？”

埃罗斯戴上刮痕里尽是灰尘的帽子，说：“首先，你们的卫星和火箭之父在拥有卫星和火箭的知识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其次，人们原本的网络都是私人终端之间的互联，没有多少公共资源和平台，后来觉得实在是不方便才建立起的各种公共网络，私人终端之间的网络形式已经被你们淡忘，而权力机构主导的公用平台的使用又得你们运行他们读取你们的资料，所以你们现在的许多资料都被掌握在别人那里，我没使用过很久的公用平台，况且，我的资料还没来得及给握着权力的人收集，他们就被民众杀死了，你们之所以会在进入东部区强国的国境线时被认出来，不是因为卫星摄像头正在看你们，卫星没那么多个所以做不到，而是你们早已习惯了公共网络的使用，太多的个人信息被记录下来了，你们的联网设备里也有许多东西是政府无意间植入进去监视你们的。”

牧元夕一时语塞，埃罗斯走出房门，外边是无人的破房和带着沙的风，牧元夕跟着走出来后不由的用手臂挡住风沙，埃罗斯打开房子不远处一辆皮卡车的车门，坐上去之后招手示意她上来，牧元夕小跑着过去。

进入车内后，发现埃罗斯正在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一个水龙头打一种淡蓝色的透明液体，杯子八分满后，递给了牧元夕。

埃罗斯说：“怕有毒吗？”

牧元夕接过杯子，“有毒又能怎样？”说完便喝了一口，味道有点怪，但也算好喝，撇过头去，看见埃罗斯正在扭水龙头附近的旋钮，扭了几个之后，用另一个杯子接橙黄色的液体。

牧元夕正想问什么，埃罗斯就先开口道：“你是想报道153的所有经过？”

牧元夕点点头，“嗯。”

埃罗斯说：“调查这件事的记者消失了多少个，你应该比我清楚，但是我想提醒的是，你做这事没什么意义。”

牧元夕很快的问：“为什么？”

埃罗斯说：“就算不考虑如何让世人知道的问题，世人知道了这些之后，能有什么用？改变他们对某物的认知不代表会让更大更难以启齿的目标实现。”

“难以启齿是什么意思？”牧元夕的语气里有了些许怒气。

埃罗斯撇过眼，“你确定你只是想让他们知道真相而已吗？不会有从体制那里得到什么的潜意识欲望吗？”

她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冷漠直当的说：“行我知道了。”

埃罗斯苦笑道：“那就是我冒犯你了，抱歉，不过还有一个需要知道的是，可能没多少人对你的报道还有真相有什么需求，即使有，也只是像晚餐一样，而且是今天的晚餐，顶多剩下的第二天第三天再吃，看完了就完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

“那照你的态度来说，对于真相的渴求也仅仅只是对于体制封锁的叛逆了？”

“并没有，在宪法里是明确说明群众是有言论自由的。”

“因为宪法规定的，就是合理的吗？”

“宪法是人民定的…”

埃罗斯打断道：“人民定的就一定合理且适应这个时代吗？”

牧元夕闭上眼猛地靠在座包上，“行了我知道了，这个问题我会思考的，但是请你履行你老战友对我的侵犯造成损失的弥补，我不想再听其他任何感觉是在羞辱我的问题了。”

埃罗斯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笑着：“那还真是拗不过你。”

“什么意思？”

“所谓原本第一语言里特有的语境而已。”

“原本？”

“啊，一时半会也解释不完。”

埃罗斯发动皮卡，汽车的震动让牧元夕开始头晕，随后困倦不可避免的袭来。

埃罗斯看着倒下的牧元夕，无奈的笑笑，随后驾车朝风沙深处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