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味道 03

老脸听得一阵心悸，艾丽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空旷，像从天际飘来。一只白色的海鸟落在不远处浮沉物上，转动着细小的颅颈。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遮住了艾丽半边脸。

他看见大片大片的阳光，倾泻在她身后的太平洋海面上。海水不断地变幻出深浅不一的蓝，自己好似身处梦境。赤裸着上身的船长和身穿玫红比基尼的艾丽站在一起，黝黑强健的肌体衬托着小麦色光洁肌肤，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老脸心里冰凉。

船长跑去船尾，扯动两侧的松下发动机，雪亮的螺旋浆飞快地转动起来。蔚蓝的海水四溅，在空气中透明刺激着眼。老脸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他叫住正向船长走去的艾丽：

“你刚才说不认识我？到底什么意思？”

白色的快艇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弧线，扑面吹来的海风拂尽艾丽脸上的发丝，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又一缕的慌乱，沉默了片刻，艾丽挺直腰杆说道：

“这不重要。”

“不重要？这对我不公平！”

老脸压抑已久的情绪火山一样喷发，“你得解释一下。

“我们不是一路人。”

“就因为那天我夜不归宿？”

艾丽摇了摇头，“不是。”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

“也可以算是，不然我不会下那么大的决心来这里，更不会遇见船长。”

老脸顺着艾丽的目光，朝船长望去。船长似乎没有留意背后的俩人，仰头灌了一大口威士忌，扭开了船头音响，老鹰乐队的一首老式摇滚。老脸凑近艾丽的耳朵，大声说道：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那算什么？”

“嫁一个人是嫁给一种生活。现在，我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生活，你不是那个对的人。”

“谁是那个对的人？”

老脸跑到船头，指着船长的后脑勺，大声吼道：

“是他吗？”

船长回过头，他黑亮的瞳孔里晃过一丝丝雾霭。他关小了点音响音量，《加州旅馆》正声厮力竭到了高潮。他递过手中威士忌，一口地道美式英语，对老脸说道：

“要不要来一口？”

艾丽插身进来，抢过酒瓶，咕咚几口，涨红了脸，剧烈地咳嗽。老脸刚想接过酒瓶，她却背过身去，一饮而尽。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夺过那透明的玻璃小瓶，仿佛里面藏着恶魔的诅咒，远远地抛向那无边无际的大海。那只踩在浮沉物上白色的海鸟，扑扇着翅膀，四处观望。

天边的尽头，有黑黑的乌云，压顶而来。平静的海面开始摇晃，风向晃成了北向。塞满天空的阳光也不知什么时候褪去，海水的颜色潋成了深蓝。船长抬头看了一眼天，关了音响，掉头返航。

回到酒店，老脸发了封邮件给秃头，说赶不回来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说不准。

几个月不见，艾丽像换了个人似的。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解释，在他眼里，是那么苍白无力，令人无法理喻，更让他无法接受。他绝不相信，那些甜蜜的日子，就像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轰隆隆来了，又轰隆隆走了。

他打算在这个孤远的海岛，长住下来，问个究竟，死也死得明明白白。再说呢，他俩至少还是法律形式上合法夫妻，婚约在身。想来好笑，到底是自己对她的爱太深，还是自己自尊心使然，让自己铁下心，决绝地向秃头赖总发出了那份邮件。

老脸心里空空落落，说不出的滋味。那些花前月下彼此许下的承诺，都成了水中花，镜中月，幻影一场。自己到底对她了解有多少呢？老脸突然发现似乎从未完全走进过她的内心。

他到酒店前台退了房，手上拿着一纸从网上抄下来的旅游攻略，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找了间民居。

房东是个台湾女人，一副爽利能干，让老脸以后叫她阿美就是。他仔细看了看她，女人中长发，脑后抓了个髺，松松垮垮垂在脖颈上，皮肤瓷白，外表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

房子很素净，推开窗能望见大海，客厅里的风很大，白色的窗帘布飘来荡去。卫生间的热水也很充足，还有个浴缸。卧室的空调是台老旧的窗式机三菱，有些泛黄，致冷效果还不错。厨房里冰箱、消毒柜、微波炉，碗筷餐具一应具全，离这不远就有个超市。

阿美说不想开火做饭的话，可找她搭伙，自己烹饪水平还将就，老脸负责洗碗就是。老脸心不在焉地嗯嗯了几声，从随身拉杆箱里掏出了几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齐刷刷摆到餐桌上面。

“这里东西好贵，两美金一包。”

“大概运输成本高的缘故，岛内所需物品依赖进口，要从很远的地方运来。”

“长期生活在里的话，真不方便。”

阿美浑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

“你是来旅游的吧？”

老脸没吭声，阿英又问道：

“一个人？”老脸先是摇了摇头，接着点了点头。

她迈出门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返转身拾掇起桌子上的方便面，说道:

“先存我那，我那有开水要吃的时候来取。”

老脸笑了笑，“开水我自己可以烧的。”

“你会不会有什么事？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阿美提醒他，这里看病不太方便。

老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没事只是有点累，“可能是时差没倒过来。”

“时差？拜托，你那过来时差只有一个小时。哎，随你啦，等下饿了记得过来吃晚饭哦。”

老脸连声道谢着，掩上房门。他拿起高脚小四方茶几上的红色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了旅行社经理的粗嗓门，语速奇快，打了鸡血似的。

“先生，抱歉！现在是㕵季，没有单独包租的快艇了，旅客多得应付不过来。”

“什么？”

“接连来了几个大的旅游团，快艇不够啊！”

老脸想了一下，不单独包租也可以，“带队导游是艾丽就行！”

“艾丽那边已经满员了，我帮你找个身材比她更好的女导游！”

老脸生气了，旅行社经理是在推托他，鄙视他，把他当什么人了，便问：

“是不是艾丽在躲着我？她说什么了？”

旅行社经理的粗嗓门打着哈哈说没事。

“小case 啦！艾丽也是，客人喜欢你，多搭讪你几句，就是骚扰？！”

老脸刚想说那就算了，可不知为什么，嘴里没头没脑地冲出了一句：

“明天我还是想和今天一样包船，导游必须是艾丽，船长换掉，你开个价！”

电话那头放慢了语速，“我去协调一下，租金恐怕要再翻一倍。”

“Ok！没问题，你呢？”

“不差钱就不差事！”

旅行社经理回答得斩钉截铁，又说：

“旅行社有旅行社的规矩，她再不服从安排调度，我就炒她鱿鱼。至于你，原银奉还！”

“别这样……”

老脸心慌起来，急急说道。电话那头却啪地早已挂断，只剩嘟嘟嘟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