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

深夜睡不着，想起来伴我长大的村子。

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只有百十户人家，而我熟悉的部分就更小了，只有一条街，十来户街坊邻居。

跟着奶奶的社交圈，一想起他们，就想到每一个家里的女主人，然后想到她们的丈夫，儿子，儿媳，孙子。

突然觉得很神奇，不对，应该说我离开以后经常这样想。大家——这样不同的人，在这么几十年的时间里，这样聚在了一起。这里住着这家，那里住着那家。

我想，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不知道。好像他们生来就在这里，在这个村子里，一直生活着，而且就是这个年纪，胖胖的，朴素的，实在的，头发短短的半黑不白的。这个时间被他们定格了，时间也让他们永恒，一直这样存在着。

过年回去时，发现他们其实变了的，变得更老了。有的更瘦了，有的更胖了，有的头发花白了，有的头发更短了，但是都行动缓慢了，看着很笨拙，有一种看着就让人心酸的魔力，让人不忍直视，不忍心。

但是奇怪的是，新见的他们的样子在我心里飞速地被遗忘掉了，好像坐进离开村子的车的那一刻，就想不起来了。再回忆到村子里的他们，还是胖胖的，朴素的，实在的，头发短短的半黑不白的样子。

在她们的子女眼里，我奶奶是不是也这样呢？反正我觉得不是。虽然她脸上皱纹多了，但是行动还是很利索，虽然头发短了，但是那让她看起来更精神。我真的打心眼里这样觉得，难道是我不愿意面对奶奶老了而做出的自己都不知道的欺骗吗？

关于她们的友情，或者我不知道是不是说交情更合适。友情看起来就比较年轻，比较文艺，套在她们的感情上非常违和。

我觉得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就是为她们而生的，她们就是一个整体，对我来说她们就是整个村子。

和剧里的街坊邻居的状态不一样，比如《请回答1988》或者其它展现邻居情的剧。并不是说剧里的感情不真实，只是她们不是那样的，没有那么外露。

奶奶和我一样离开村子后，在这个城市吃过很多次大餐，有人说，“你奶奶这次回到村儿里可有的说了，天天吃大餐”，这样说了，我就这样听了。

过年回家时，因为院子大半年没住人，水电都不能立刻用上，奶奶两顿没能吃饭，一家邻居来看看她刚回家有没有要帮忙的，看到这样就硬拉她去家里吃饭，拖去吃家里刚蒸好的馍。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她在城里怎么怎么好，就算说了也一定不是沾沾自喜的炫耀，但是不管说没说我都不在乎了。

又想起，前年过年奶奶让我把一个邻居的新手机号加到她通讯录里，两个人看着加了新联系方式的手机笑着说，这样以后就能联系了。这样的小细节不知道还有多少，如果不知道这些，她们看上去就像是泛泛之交，这也不是容易发现的，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她们只是泛泛之交。

如果有一天听到这个村子里有什么变故，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是顺其自然在变化的路上越走越远，还是保留记忆，把这当成故事的分支？

无解。人活着，有记忆，就有许多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