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窗帘外的城市上空,被不眠的霓虹灯渲染地成淡红色。无月,也无星。趁着淡红色的天空显现的,只有偶尔略过城市上空的闪烁着红光的飞机。
窗帘内的不太宽敞的卧室里,漆黑一片。不透光的窗帘,阻挡着来自外面世界的一切光源,为正睡着的他提供着在这城市唯一的庇护所。
在夜深到不知何时的时候,书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伴随着他最喜欢的一首歌,一首有着万水千山和星辰大海的歌,响了起来。这个平时都不会有半点动静的手机,如今的声音也不算大,却足以把一直以来都是浅度睡眠的他唤醒。
被吵醒的他,并没有半点心气不顺。因为他知道这个铃声的出现,代表着什么。他的手机一直都是振动加静音的状态,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吃饱了撑着,会想起拨打这个被遗忘地埋没在通讯录里的不起眼的号码。这个铃声的出现,仅仅说明了一个问题——是那个男人打来的电话。
他起身,用力揉了揉眼睛,使自己原本就因铃声的出现清醒了不少的自己,调到最佳的状态。走到书桌前,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星期六 01:20”以及那个他无比熟悉的那个男人的号码。按下接通后,放在耳边,那个阔别很久却又如每日出现在梦中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扰到你了,不过也是因为周末你不用上班,我在你小区外面,来接我上去吧。”“嗯,等我一下。”“好的。”
他急忙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赶了下去。走到小区大门口,看见了小区保安室守夜的保安大叔正以一种犀利的眼神盯着门外的那个男人,那个蓬头垢面、胡子邋遢、衣服略显破旧、背后背着个掉色的看上去挺沉的大包的男人,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错觉,如若不是路边乞讨兼拾荒的,就是溜门撬锁的惯犯。
他赶忙跑了过去,对已经打算掏出警棍的保安说到:“张叔,不好意思,这么晚给您添麻烦了。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那个被叫做张叔的人回过头,看清了来人,就道:“这不是六楼的小林吗?怎么他真是你的朋友?”他连忙笑了笑,说:“张叔,确实是的。这么晚了,还麻烦您,真的不好意思,改天请您喝酒赔不是。”张叔闻声,也笑了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转头冷冷地对门口说了一句,“进来吧,不过我们这里可是监控密布的,你要是敢乱来……”“张叔,放心吧,别看他这样,其实人挺好的。”“是吗?好吧,走吧,别打扰我值班。”“得了,张叔,我们这就上去。”待到他们走了一段距离后,张叔猛然睁开眼睛,从座椅上弹起,头伸出保安室,对着模糊不清的两人的背影吼了一句:“喝酒那事别忘了!”话一落音,只听见路的尽头传来了一句“不敢,就后天吧。”听到这回复,张叔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回到他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守夜了。
小区的绿化还算不错,他们走在两侧布满行道树的小路上,不远处的小区人工湖倒影着淡红色的夜空。
“怎么不跟他说清楚呢?”他首先开口。
“麻烦。”男人回答到。
“唉,你就这性格……不说了,这次去哪了?”
“峨眉。”
“峨眉?灭绝?”
“没有灭绝。山路不好走,沿途的景色没注意,不过金顶上的普贤和金殿还不错。去的时候是有雾的,周遭一片模糊,待太阳出来时,一切都瞬间亮了起来。”
“诶,真不错啊。下次带上我?”
“你只会怎么说,到时候要去时,又不去。”
他笑了笑,“这不忙吗,一大堆事情要干,不然怎么养家糊口。不说了,先上去吧。”
进了门之后,男人轻车熟路地带上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洗澡了。他借着浴室的光,坐在客厅里,看着桌上空啤酒瓶,拿起一瓶昨天喝剩下的,一股脑地灌了下去,然后迅速地清理了一下,又坐在那着沉思。
“咔”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起身,看着从浴室出来的男人。那张他无比熟悉,熟悉到,好似每天清晨照的镜子里的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一样。他走上前,看着男人说到:“把头发和胡子理一理吧。”“你知道我会说什么的。”“知道,不理,麻烦。”他笑了笑,“累了吧,去睡吧,毕竟周末了。”
在这一室一厅一卫的套房里,他和男人只能睡在一在床上。男人可能因为过于劳累,很快就睡着了。留下他一个人,盯着男人的面容看。
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样?这个疑问又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在每次男人的出现时冒出来。不管他如何打压这个每次都成长不大的念头,它始终在那里,哪怕弱小到看上去不堪重负,却无比坚韧地存在着。
“也许,出去一次,就能让它彻底死心吧?”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入睡了。
一夜无梦,正如往常一样。直到身边有了动静,他才缓慢睁开眼睛,往左边看去,他正坐在床边,低着头,右手上的手机发出微弱的光芒。
“醒了?”男人没有回头,视线从手机上收起,抬头盯着前方窗帘缝隙中透出的微弱的光。
“嗯,几点了,现在?”
“下午两点了,睡得还挺舒服的。”
“嗯,还行。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男人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严肃地道:“你去吧,去一趟峨眉。”
他看着男人那熟悉的脸上露出的陌生的神情,笑了笑,“去不了,工作还得赶一下进度。再说了,周一还要上班呢。”
男人还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丝毫不管他的反应,接着说:“四点有飞机到成都,成都到峨眉的高铁有的是,你可以在峨眉住一晚,周日早上上山。傍晚坐车到成都,然后搭最后一班飞机回来。”
男人的话刚落音,他的心莫名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镇压。他还是面带笑容得说:“去不了啊,真的。”
“工作的事情的话,我帮你弄,你会的我都会,不会差哪去的。别再说什么了,你就放心去吧,等你回来,什么都会好好的。就这么决定了。”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转眼间就退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凝重。
真的要去吗?我的工作弄不完怎么办?去了回不来怎么办?要是路上碰上些什么事故,我的家里怎么办?他们要怎么活下去?要是我……?可无论他怎么劝说自己,总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去吧,去了你就可以死心了。难道你想永远这样,活着矛盾中死去?难道一直这样平庸无为的死去?难道你想……?”
“不……!”一声怒吼响彻他整个身体,并在其中回荡,不息。
他抬头,看着于他面对面的那张熟悉的脸盆,“我去。”
“OK,你去洗漱,我帮你准备东西。”男人说罢,轻车熟路地打包需要的东西。而他则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卧室,仿佛他要通往的不是远方的风景,而且死亡。
卫生间里,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他将双手捧起的水狠狠地泼在脸上,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在每日都可见到的脸,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我要去。”
当他出来卫生间时,男人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在客厅等他。男人递过一个背包给他,“去吧。票也买好了。”
他伸手接着,看着那个男人,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背着包,转身门去了。
他路过小区大门的时候,张叔已经下班了,换成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值班。年轻人看到他,礼貌地笑了笑,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等他出了小区大门,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去公司的路在小区右侧,而去机场的地铁在小区左侧。他摆头看了看左右两侧,盯着左边不远处的某座写字楼的某层看了一会,然后便下定决心般似的,转身向地铁走去。原来自己真的也能做到。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区,那个他居住过快两年的小区,那个他自己一个人苦心经营的不算大但挺舒服的家。他也曾离开过,却都没有像这次这般的感觉,感觉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感觉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同时他自己也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事的,就出去这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都不会变的,也没什么会变的。
他就这样,矛盾着向着去机场的地铁走去。等到他进了地铁站,才想起自己到这座城市已经快两年了,可自己连张公交地铁卡都没有,他习惯了现买现用。他从未觉得自己属于过这座城市,也不想留下有关这座城市的物品,像两个迫于无奈却被家里逼着在一起处的对象,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却只能等着,等到其中一个崩溃的那一天。
买了票,过了闸机,进了地铁,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人群长龙中显得那么突兀。 闲谈的高声阔论,联系客户的小心翼翼,刷视频的如旁若无人,有对象的肆无忌惮,带孩子的理直气壮……人生百态,却唯独没有一个如他这般,时而望着窗外的漆黑,时而看着车内人群的喧哗,时而盯着手中的虚无……
不知不觉,机场已经到了 。他出了地铁,看着眼前恢宏的建筑,却发现竟是这般地陌生,想了想才记起,算上这次自己才来过机场两次。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兴高采烈地用了暑假兼职的钱买了一张机票,想在城市上空看看这座城市的样貌。不过那天快抵达时起了大雾,纵使他把脸贴在窗上,两眼紧盯着机舱外,被当做土包子那般看待,也并没有窥探到这座城市的一星半点。不过那时的他并没有多少不悦,只是感慨着大城市的规模。
然而,这次来到机场,天气却格外地好,万里无云,视野开阔。只不过现在的他,却没有了当时的心情。取票,候机,搭乘,坐在椅子上听着与地铁上一般的嘈杂,便闭上了眼,慢慢地睡过去了。
他来到了峨眉山脚,靠自己一步一步登了上去,看到了金顶的巨大普贤像,微风拂过,云雾消散,阳光洒落,金像熠熠生辉。看着这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景象,仿佛他的灵魂都受到了洗涤似的。这时他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老板发来的微信,说到给他升职加薪。他倚在围栏上,看着眼前的沟壑和山峦,虽说心里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打扰到周围的人,但那股激动一直在胸中激荡,随时都可能抑制不住破口而出。正当那股强烈的情感提到嗓子眼,里喊出仅剩一步之遥时,一阵强烈的振动毫无预兆地袭来,他一个不小心,就被晃着超前摔去,翻过了围栏,落入了山沟之中。方才的激昂瞬时荡然无存,他拼命地喊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叫不出声。而山顶的人们在振动后回过神来,却像是没发现他这个人一样,继续自顾自地交谈,拍照。
知道此时已经无力回天的他,反倒轻松了许多,张开双手,舒展身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阵强烈的振动袭来,他猛然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坐在机舱里的椅子上,广播里传来空姐优美的嗓音,通知着即将抵达的消息。
他正了正身子,伸手扶了扶额,却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顾不及边上人的眼色,立马胡乱抹了两把。掏出手机,看着黑色屏幕上自己那张慌乱的脸,一个念头没来由冒了出来。要是自己也留长发和胡子会怎么样?可能是他眼花了,屏幕上竟然浮现出一张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脸庞。怎么又想起他了。他无奈地笑了笑。
没等他从屏幕上回过神来,飞机已经抵达了。他赶忙下了飞机,出了机场,往地铁走去。此处的地铁与他所在城市的地铁在形貌上有所差异,但车厢内的景象却是宛如复制粘贴的,要说唯一的不同,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方言了吧。城市与城市果然还是一样的啊,一样的楼,一样的车,一样的人。唯一变化了的,也就只有车牌的第一个字了吧。
坐了一个半小时多的高铁之后,他来到了这个叫做峨眉的城市。与其他旅游景点无异,出站就是一堆拉客住宿的人。每当有人上前询问,他便会笑着摇摇头。靠着手机地图,他走到了“天下名山”的牌坊这。上下山的人群都挤在这里,想拍出一张完美的照片。他看了一眼牌坊,然后就往上走去。
天色渐黑,在拒绝了几个拉客的人之后,他也担心起住宿来。在下一个拉客的劝说之下,他同意了。等着多拉了几个客后,就坐车上山了。
车子停在售票处附近,买了票进去,走了一会就到住的地方。老板随意开了价,他知道他被坑了,但他不喜欢与人争吵砍价,便应承下来。付了钱后,老板笑嘻嘻地介绍到有晚饭供应。他笑了笑说了声“好的”,然后就回房了。
房里,他吃着包里的零食,喝着大瓶水,就当是晚饭了。晚饭过后洗了个澡,然后就早早睡下了。山里晚上还是有些冷的,空调被老板调成了定时两个小时后就自动关了,说是山里用电不容易。他盖着被子,有些冷,但还是睡着了。一夜无梦。
翌日,他早早地就醒了,在外过夜总是醒得特别早。然后收拾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就出发了。
清晨,有雾,微凉,走着走着便带上了一身露水。他并没有在意这些,正如他毫不关心沿途的景色一样。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登顶,一步一个脚印地登顶。
上山的路时缓时陡,对于一个在城市里泡了几年的上班族的他来说,登山之路还是较为坎坷的。开始时一步一步还较为轻松,没过多久便把步伐迈小了,大滴大滴的汗从皮下涌出,他只能用手抹去脸上和额上的汗水,顾不得那渐渐变湿的衣服。他一言不发地超过了一些有说有笑的人,也被一些同样沉默的人超过。不管怎样,他就是在那走着,一步接一步。
差不多过了三分之一高度的时候,他的腿肚子就开始抽筋了。起先抽筋的时候,他还没怎么上心,稍作休息便有继续上路了,可谁知没过多久又开始抽筋了,一阵一阵的,使得他不得不每走几步就停下,揉揉腿肚子。眼看休息时间都比爬山的时间长了,他索性就找了个地方坐下,争取一次性休息够。
坐了十几分钟,有人从他面前走过,向上爬去。他本对擦肩而过的陌路人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人的装扮过于奇特,使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并记了下来。那人有着干净利落的衣物和短发,脸上却戴着一副墨镜,黑色的口罩吧把下半部分的脸遮了起来,露出个鼻子在外面。
看着男子渐渐远去,他起身,迈步向上。休息够了,也该继续了,总不能输给一个奇怪的人吧。
此后行走,便少有因抽筋而停下休息的事出现,只不过他与那名奇异男子好像达成了什么莫名的默契一般。男子休息时,他赶了上去;他休息时,男子便有超过了他。就这样二人走了好一会。
当男子将再次走到他前面时,男子放慢了步调,在他旁边问到,“一个人来登山?”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十分柔和,有礼。
“嗯。”他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心里还是有些东西浮了上来。对于没有关系的人,他的礼貌是基本的;但对于可能有交集的人,他总是会抱着些许提防的。毕竟,人心是世上最难看透的东西,每当觉得看懂了,人心也就随之变了。
“要不,一起走吧。我也是一个人来的,怕爬不完。两个人互相鼓励也是好的。”
“好吧。”他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了。现在走过的山路还不到一半,自己已经是状况百出,多个同行的,需要的时候可以帮自己一把,只要小心点就是的了。
就这样,二人一同上山。中途有几次腿肚子又抽筋了,他也就装作累了停下了休息一下。约摸过了一半高度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十几次抽筋袭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停下了,对前面放慢脚步的男子说,“你先走吧,我走不动了,就在这里下山吧。”
男子回过头看着他,“都到这里了,再坚持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你自己走吧,不然能上去的话,天都黑了。”说罢,他便转身欲下山。
男子仍是站在那里,“都爬了一半多了,现在下去了,之前的不就白走了。”
听罢,他停了下来,看着眼前来时的路。路旁的山壁混着绿叶和空旷的山崖,山路上看不到一个其他的人影,四周好像除了绿色与白色,就没有其他的什么了,连声音都只剩下风吹叶动的摩擦声了。
他站着愣了一会,转身看着男子说到,“走吧。”
男子也没有什么反应,也是转身,二人便一前一后地继续向上走去。
中途经过好几番休息之后,两人终于到了雷洞坪。他找了个地方坐下,翻出包里的水和食物,问了站在他身旁的男子,“要吗?”
男子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小心点吧,这里的猴子可是连包都会抢的。”
“被抢了那怎么办?”他鼓着腮帮子问到。
“还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呗。你还想干什么,抢回来?”
他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大口。“走吧。”他把东西收拾好之后,轻轻地说到。
二人路过猴群的时候,没多逗留,看了几眼就投身到这最后的一段路上了,并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人投喂猴子或是猴子抢了谁东西的声音。
“哈哈哈,猴子刚刚抢了我的袋子,真聪明……”
“臭猴子,抢了我的包,那可值几千呢,有没有人帮我抢回来……”
……
路上,有背着两倍人高的食品箱的当地人,也有背着水泥的挑夫。中途有挑夫的手机不小心掉到栏杆外不远处的山壁上,挑夫把东西放好后,就翻出来栏杆外。有人说危险,挑夫却笑着说习惯了。
他与男子站在一旁看着,待到挑夫无事上来时,二人便动身离开。
通往金顶的地方修了台阶,巨大的金普贤像正对着台阶中央,需要人们抬头仰望。仿佛台阶之上便是另一个世界,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去,便把污秽的自己扔在了台阶之下。
他站在台阶前,抬头仰望着不远处的巨像,只能看到那金灿灿的颜色,位于金光之上的巨像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虽说已是下午,但山里的天气多变,方才还是阳光普照,而如今确是薄雾缭绕。不过他也没有感觉失落,他所需要的只是一阵风罢了。那风一定会来的。
二人一步一个台阶地向上迈去,当他站在巨像跟前时,才清楚地知晓了自己的渺小。纵使被薄雾遮挡住了头部,看不清普贤的面容,但光是那头部之下的部分,就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他是个无神论者,没有走向不远处的金殿礼佛,只是逆时针地围着十方普贤绕了一圈,就静静地站在,看着那怎么也看不清的慈悲为怀且普度众生的菩萨的脸庞。
男子站在他身旁,看着他这么入迷地看着巨像,在一旁缓缓地介绍到,“‘十方’一是意喻普贤的十大行愿,二是象征佛教中的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十个方位,意喻普贤无边的行愿能圆满十方三世诸佛和芸芸众生……”
“那,你说他的行愿能圆满我吗?”他仍是看着薄雾,静静地问到。
“这世间之事哪有什么神赐,都是靠人为的。”男子喃喃地道。
“这雾能散去吗?”他仍是看着雾,继续问到。
“不好说,不过看着这样是看不到普贤的尊容了。”
看他没有做声,男子继续说到,“普贤的十个头像分为三层,神态各异,代表了世人的十种心态……”还没等男子说完,就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男子寻了一会,就看见他正在不远处,靠着栏杆。男子看了一眼,便又继续端详起这尊大佛。
果然,跟梦里一样。他依在栏杆边上,看着眼前空旷的山崖与不远处的山外山。为什么竟会如此相似,明明自己未曾踏足过此处?
他盯着眼前的景象,愣了好一会,然后转头看了看那尊被薄雾遮住脸的大佛和站在佛像下显得格外渺小的奇异男子,然后转头,俯身看向那被云雾缭绕的山崖。
正当男子看着巨像出神时,身边不断传来的骚动打断了男子的思绪。
“看,有人要跳崖了……”
“快打电话报警……”
“有没有人上前拦一下……”
……
不就是跳崖吗?年年都有的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男子冷漠地回头,随意地瞥了人群所看之处一眼。就是这一眼,令男子大惊失色。
站在栏杆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男子跟了一路的他。男子连忙冲了过去,冲撞到了几个哪手机拍照录像的人,顾不得他们骂骂咧咧的嘴脸,径直朝他那边跑去。
还没等男子来到他身边,劝说他不要想不开。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有的满眼惊恐,有的远远地叫喊着,有的拍照录像,有的直播赌是不是作秀……只有一人慌张地向这里冲过来。
他突然笑了笑,笑容是那般明媚,却使得众人为之一愣。他不在意那些平时素未谋面的陌路人,在这一笑,只是送给那个带着口罩和墨镜的男子。然后他抬头看着依旧看不清面容的普贤,往后倒了下去……
“报警啊!有没有报警了……”
“现在报警也没用了……”
“真的跳了?不是作秀啊……”
“我就说不是作秀吧!老铁们记得关注我啊……”
……
此时的他,在那不可抗力的作用下下落,却不知为何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顶上人群的骚扰与交谈,仿佛没有发生一样。他只是在落下的过程中,依旧静静地看着那尊巨像,却依旧是什么也看不清。
此时,他看见挤在栏杆边上看着这一幕发生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那个人把口罩和墨镜摘下,对着他的方向大喊着,撕心裂肺。但他早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看着男人的脸,愣了好一会。那张与镜子面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那张曾经蓬头垢面,胡子邋遢的脸庞,那张舍弃了自己的脸庞。
他朝着他笑了,轻轻地开口说了两个字,“再见。”
不知道栏杆边上的他听见了没有。但老天仿佛是听见了一般。一阵清风拂过,山顶的雾气瞬时被冲散,阳光从天空洒下,照在十方普贤那十张不同的面庞上,显得格外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这一仙境般的景象,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群都转头看着这如梦般的一幕。唯有栏杆边上的他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下落的他,泪水从眼角滑落。
再见……
星期一傍晚,值完班的张叔,来到了六楼小林的门口,像往常一样敲着门,等待着门内的回应。可是房内却迟迟没有动静。张叔在门口又重重地敲了几次,却依旧是一片安静。
这下张叔可急了,他很清楚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急忙拿出手机确认了今天小林没有外出的情况后,就立马联系了附近的派出所。
小区内,原本其乐融融的饭后散步时间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打破了。街坊四邻都在乐此不疲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六楼的小林死了……”
“听说了,好像是自杀的,警察都上门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你们说,是不是这小区闹鬼啊……”
“呸呸呸,瞎说什么,我们大家都住在这呢……”
……
六楼,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楼层,被突如其来的警方清空了。房内张叔站在一旁,几名警察在屋内搜查。
“死者为男性,25岁,为此房间的租客。死因是服用大量安眠药致死的。死亡时间约是昨夜11点到今日凌晨一点。屋内各处没有翻动的痕迹,可以排除是他杀。”刚到任不久的小王向孙警官汇报着。
“你是小区的保安?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为什么会来找死者的?”孙警官听完汇报后,转身问老张。
“是这样的警官,之前小林能以便宜的价格租到这里,是我帮的忙。我们两个关系挺好的,常常约着一起喝酒,今天也是为了找他喝酒来的。”老张在一旁笑着答到。
小王汇报完之后就走到屋内小客厅里唯一的桌子前,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啤酒罐和散落的安眠药片。然后拿起桌上的已经装入袋子的手机,顺便一开就打开了这个没有任何锁的手机。他翻看着,随手点进便签,却发现有一个便签孤零零地在手机里,最近编辑的时间是昨夜十点。小王赶忙点进去,从头到尾看着这一篇有好几千字的文章。
“长官。”正当孙警官扫视不大的房间内的寥寥无几的东西时,小王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了他。“您看看这个。”
孙警官接过手机,从他到尾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对着屋内搜查的其他人说了声,“走了,收工吧,是自杀。”
小王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孙警官把手机递回给他,“东西都收拾一下,让他家人来认领。手机里的回去记录一下,存入档案。”
“嗯。”小王有气无力地应下来。
孙警官看着小王一副这个模样,叹了口气,“年轻人,看开点,这种事往后多着呢。”说完,便带着小王等人收队了。
房间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只有楼下传来的稀稀疏疏的议论声,证明着这里还是在人世间的。
离小区不远处的某座写字楼的某层,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破口大骂。
“都一天的,那个混蛋都没来上班,是不想要工资了吧?开除!叫他有多远滚多远,以后都别来了。耽误老子的进度。”然后对着下面一群头都不敢抬的员工继续训到,“你们要是敢这样,以后都别来了,别怪老子无情,拿人工资替人办事,知道不?”
“是,是……”下面的员工个个抬起头来,笑盈盈地回答到。
“这还差不多,大家都继续吧。被那混蛋拖累的进度要赶上。我先回去了,还要带孩子呢。”说完,中年男人就消失了,留下一群骂骂咧咧的员工。
“那个家伙怎么不去死呢,自己的事还要拖累我们加班。”
“还是赶紧弄吧,不然就回不去了。等他明天来了,在找他算账。”
……
第二天,保安室内响起来一阵铃声打断了张叔的思绪。张叔掏出手机,把铃声关掉,这是张叔用来提醒自己换班的铃声。
已经十二点了啊。接下来是谁的班?好像是……哦,是小李。小李啊……张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出门,看见了正在赶过来的小李,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待小李到了张叔跟前,张叔先开口问到,“小李啊,你现在住的地方怎么样啊?会不会环境不好,离小区远啊。”
小李闻言,挠了挠头,苦涩地说到,“刚来这里没多少钱,只能租便宜的了,环境差一点无所谓,远是远了一点,不过我不会迟到误工的。您放心。”
“不不不,你误会叔了。叔卖个人情给你。你知道六楼的小林吗?”
“认得,大前天我值班的时候看到过他,他还对我笑了笑。好像出去买什么东西,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这些都不管他。小林因为有事,房子不租了。要不我帮你打点打点,让你能过以便宜的价格租下?”
“真的?”小李闻言兴奋起来,“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真的谢谢叔了。”
张叔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我俩谁跟谁啊。不过请叔我喝点酒,是不是应该的啊……”
小李连忙点头,“那是,那是,就算请叔喝十斤酒都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叔我现在去帮你疏通疏通,你就好好值班吧。加油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张叔说完,转身就走了。回去的路上还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小李站在保安室内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喜悦。自己背井离乡来到城市里,不就是为多赚点钱,能过上个好生活,然后把父母从乡下接过来,一起过着城里的日子。现在这样真的算是走了狗屎运了。加油,继续努力,要不了多久就能……
还没等小李想象出那未来的美好画卷时,一个身影记过保安室门口,出去了。
不好。小李心头一紧,连忙追拉出去。那样蓬头垢面,胡子邋遢还被着一个破旧大包的人,肯定不是小区住民,不是捡垃圾的就是小偷。
“先生,请等一下,先……生……”小李追了出来,还没等他说完,便立即四下张望,寻找那个人的踪影。
可这空旷的街道上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难道是我看错了?小李挠了挠头,慢慢地往回走。真的是我看错了?可是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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