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十三」
母亲虽一生贫苦，却什么血泪都自己咽下，从来没有逼迫过他做什么。洛霁从小就不愿读那些之乎者也，也不稀罕去背诵那些缠绵悱恻的诗词。他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感情，那些情意绵绵似有若无文绉绉的句子，只会让他急得直搔头。母亲送他念了几年私塾，后来他哭闹着不肯再去，母亲便也依了他。他记得母亲说过，不求他名扬天下，享尽荣华，只盼他无灾无虞，一生欢喜。
可是，母亲偏偏最厌恶痛恨这些世人称之为“歪门邪道”的东西，只要稍稍有些关联，就会怒不可遏。洛霁不知这是为何，但心里却是有些忌惮的。
郑邪仙虽然为人亲厚，可他修炼之术毕竟皆是外人嗤之以鼻的。洛霁万不敢告诉母亲自己和这样一位“高人”相识，亦不能坦言自己已是郑邪仙的徒儿。他苦苦思索了很久，心里也没有答案。
且行备好了饭食，着那些仆人们仔细着些将他用心烹制的这些山野美味端出，便过来分别唤他们移步湖心亭。洛霁听得他唤，立刻正了正衣冠，推开门正好见着一路过的小奴仆，他便紧紧跟着人家往湖边行去，唯恐去得太迟，失了礼貌。且行本是奉公子之命过来迎他，不想他却自己先一步急急忙忙跟着传菜小奴去了。看他那仓惶的神色，且行不禁也被逗得笑了起来，跟了过去。
洛霁去时，见郑邪仙已经落座，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迟了，肩膀便被人拍了拍。且行不等他转过身来，带着难以遮掩的笑意走过他旁边，侧身附到他耳畔：“从未见过你这样急性子的人，倒是有趣。”且行差人扶他前去坐下，自己接过仆人手里的碗碟，一字摆开，又唤了一个离他较近的小奴：“倾荽，你去酒窖取些酒来，酒樽就不必再备了。”那小奴应声去了。他便径自从食盒里取出了两只玉樽，那玉青得通透，，无暇，其上雕了斜斜两支梅花垂向清潭和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两樽的花纹大小皆无异，应是一对。郑邪仙接过酒樽赏玩了一番，眯起眼极眺远方，缓缓念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洛霁知道自己不甚懂这些文人雅士的风雅，就也不附和着去说些什么，又怕碰坏了杯盏，只得乖乖坐在那一动也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倾荽取得了酒来，将壶放下，兀的退向一边。且行正要起身为他们斟酒，被郑邪仙一下摁住，“不必了。今日是自家人聚在一起，何需拘礼。用过膳后霁儿你随我去拜见一下师祖灵位，今后你便是我郑钦洋的徒儿了。”洛霁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徒儿谢过师父。这次救出黎漠，多亏了师父您肯出手相助。”郑邪仙摇摇头，“哪里的话，自家人无需言谢。况且，是你自己救了他，还差点丢了性命。为师只不过从旁辅助你罢了。”听了这话，洛霁心里止不住的暖。从小到大，除了母亲，这便是第二个将他视为后辈来疼爱的人。那种感激之情催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又觉得这样会失了礼，便忙用衣袖遮了遮，手指轻轻地抹了抹眼眶。
洛霁不知道，师父正是父亲的旧识。郑钦洋其实不忍让洛霁和他母亲再这样无所荫蔽地活下去，更何况，那祁宁还瞎了双眼。这些年他一直四处漂泊，且行也无怨无悔地跟着他。五年前回到这，闻人说起洛霁，他心里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股脑浮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打点行装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他守了他五年，他却一直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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