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他在一个破败危墙边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师父。正午的阳光耀眼刺目,自那人身后倾泻下来,却掩盖不住他满身风华。来者微微弯下腰,对蜷缩在墙角的他递出一只手掌,面上三分笑意顷刻攥住了他全部视线。
师父带他上了仙山,赐名管束传经授法,极尽温柔耐心。小徒弟生性聪明伶俐,法术学得极快,总央着师父多教一些,却总被师父笑着拒绝。
“你还小。待到你完全融会贯通之后,我自会传授与你。”
师父仇人极多,隔三差五便有人闯山,每到那时师父总将他牢牢护在身后。徒弟觉得自己已学有小成,自请保护,却只听见师父熨帖笑意却莫名强硬的声音。
“你还小。”
那人总这样说着,笑意吟吟,不达眼底。
小徒弟却总也等不及,他开始瞒着师父钻研妖法。夜色遮不住他眸底猩红,却总在触及到熟悉身影后陡然消散。他站在暮色苍茫中学着师父模样径自微笑,却不知为何。师父看着他笑,便也缓缓勾勒个笑出来,唇角一点模糊弧度织成漫天尘网,在他来不及反应时将他整个拢进去,挣脱不得。
求而不得的夙愿,得不到回应的心意,那人宠溺却总朦胧隔着什么的笑容。他抿紧唇不语,手掌间黑雾缭绕。
他终于仙术妖术都有所成,师父看他的目光却一如从前,不曾有分毫改变。
或许是尘缘未断,贪嗔痴三念,他占了个全。
动手那天,他闯入师父房中,却见那人只身披一件单薄白衣静坐窗前,似乎对他忽然的造访早有预料,纹丝未动,却向他递来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微笑。温和,完美,不达眼底。
来不及多加思考他已先发制人,从前的招式尽数向他师父招呼过去,这次却不是对练。
师父目光一闪,身形陡然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屋外。山风鼓起师父未及梳理的长发,他一眼望去,只觉难言个中滋味——那人不曾询问为什么。或许在他心中,原因并不重要。
论仙术他果然略逊一筹,但他还没动用妖术,也没尝试妖术中的禁术——这是他一击必胜的筹码。他要打破两人间虚伪的相处与若隐若现的间隔,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建立另一种关系。
在他即将落败、师父放松警惕那刻,他出手了。黑色雾气转瞬缠上师父衣角,那人神情终于染上惊慌颜色,运功去抵御,却到底晚了一步。妖族禁术似乎带去了莫大痛苦,师父只来得及露出半分强自忍耐表情,便人事不知倒在地上。
他支撑着把师父抱回房去,窗边蜡烛径自燃烧,没受到半点干扰。他亲自为师父带上捆仙锁,只觉得他安静闭眼的模样美极了。
风吹烛灭,他陡然一惊,转头去看蜡烛。师父的眼睛在黑暗中豁然张开,目光深邃得不可思议。
“玩够了吗?”
师父漫然出声,身上捆仙锁寸寸断裂。他惊惶回头,手掌还未抬起就被师父一把捉住按下。
“可我还没玩够呢。”
今夜乌云蔽月,不见星火。但他却看得见师父面上分明的笑意,带着点戏谑和漫不经心。
或许是他的惊讶太过于明显,师父唇角弧度似乎更深了些,而后靠近他耳畔轻声说了句话。
“徒弟,你有想过么——你在藏书阁不经意发现的妖术禁术书,最初是由谁带来的呢?”
冰凉指尖捏上下颚迫使他对上师父那双眸子,他望进去,第一次看清了其中蕴藏着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嘴唇开合,轻描淡写吐出点点滴滴他忽略的细节。
这人难以计数的仇敌。
那日撞见他猩红眼眸时,这人只做不知的莫测微笑。
师父指腹抚上他脸颊,眸中第一次少了隔阂疏远,竟显出几分入骨的缠绵来。
“我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动手了。现在,徒弟,欢迎进入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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