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老宅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时,林晚星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
门内流泻出的光不是暖黄,而是某种冷冽辉煌的金色,混合着悠扬弦乐、水晶杯轻碰的脆响,以及一种她从未真正属于过的、金钱与权力豢养出的松弛笑语。空气里暗香浮动,不是花香,是某种更矜贵的、按毫升计价的小众沙龙香氛,丝丝缕缕,缠绕着每个衣香鬓影的来客。
与她身上这件匆忙熨烫过、依旧能看出面料与剪裁上细微廉价的白色连衣裙,格格不入。
她是被一张轻飘飘的、几乎带着施舍意味的请柬带到这里来的。传话的人说得客气又刻薄:“季先生想见见您,林小姐。”那位季先生,京圈里说一不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季家掌舵人,季淮舟。她这种挣扎在温饱线上、连学费都要靠拼死拼活兼职赚取的人,原本连他鞋底沾的灰尘都不如。
为什么?
她心里清楚,大约只是因为上个月,在某家她打工的咖啡馆外,隔着落地玻璃窗,这位太子爷惊鸿一瞥,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这张脸,或者说,看到了她这张脸上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那截被生活重担压得有些习惯性微弯的脊背,迈了进去。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又孤单的声响,引来几道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像羽毛,轻,却带着审视的钩子,刮过她的衣裙,她的脸庞,最后沉淀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目不斜视,朝着人群目光无形的中心走去。
季淮舟就站在那里。
他没坐在主位,只是随意地靠在一张明式扶手椅上,长腿交叠,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一身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他比林晚星想象中更年轻,也更……具有攻击性。那不是流于表面的张狂,而是一种浸入骨血里的掌控感,仿佛这满厅的喧嚣繁华,都不过是他掌中随意拨弄的玩物。
他的目光,沉静,幽深,像结了薄冰的寒潭,正落在她身上。
没有欢迎,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只是在“确认”。
确认这件廉价的裙子,确认她刻意梳理成的黑长直发,确认她脸上那点因为紧张和屈辱而泛出的苍白,是否足够像“她”。
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
然后,他动了。
季淮舟朝她招了招手,动作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周围的谈笑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所有视线,明的,暗的,都聚焦过来。
她走到他面前,距离三步远,停下。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
“抬头。”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抽过烟的微哑,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异常清晰。
林晚星依言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从她的眉骨,逡巡到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上,缓慢,细致,如同鉴赏一件拍品。
片刻,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嘲弄。
“就她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奢靡的客厅里。
窃窃私语声浪潮般涌起。
“她?林家那个……远房?”
“淮舟这是……”
“像,真像啊……”
季淮舟没理会那些议论,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一股压迫感。他踱步到她面前,距离近得林晚星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双眼睛里冰冷的倒影。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玉石般的质感,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
“叫什么名字?”他问,语气像是早已知道,只是走个过场。
“……林晚星。”
“林晚星。”他重复了一遍,舌尖滚过这个名字,带着点玩味。“想当首富太太吗?”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林晚星的指甲更深地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清醒。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本身就不需要答案。
季淮舟似乎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如同魔鬼的呓语:
“听话。”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乖乖当个替身,扮演好‘她’。首富太太的位置,我给你坐。”
林晚星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濒死的蝶翼。
他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只是幻觉。他转向旁边垂手侍立、仿佛隐形人般的管家,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安排一下,订婚宴下个月举行。”
“是,少爷。”管家躬身,声音毫无波澜。
季淮舟最后看了林晚星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对未婚妻的温情,只有审视,和一丝达成交易的冷漠。
“带她下去。”
说完,他再没多看她一眼,转身重新融入那光影交错的名利场,留下林晚星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一件被主人确认签收后的物品。
管家无声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晚星转过身,跟着管家离开。背对着那满厅重新升腾起来的喧嚣与繁华,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件廉价连衣裙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走出那扇沉重的门,廊下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她一个激灵。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到她面前,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她坐进去,车门关上,将内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开始飞速倒退,城市像一条斑斓的河。她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苍白、柔弱,带着几分惶恐,与这奢华座驾格格不入的脸。
许久。
玻璃倒影里,那张脸上紧绷的线条,一点点松懈下来。
那点惶恐、不安、屈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弭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她抬起手,用指尖,极其缓慢地,擦过刚才被季淮舟捏过的下巴。
然后,她对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极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属于“替身”的、隐忍而悲伤的笑容。
那笑容很浅,转瞬即逝。
却像冰层下悄然游过的毒蛇,带着冰冷的、算计得逞的意味。
车子汇入车流,驶向未知的、却注定与她过去二十年截然不同的人生。
首富太太的位置?
她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光。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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