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三）

1976年5月的某一天，老三像平时一样，天微微亮便起床了。不过，他今天不去生产队挣钱，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他踩在板凳上、踮起脚，拿出表舅送的深蓝色衬衫、西裤，穿着刷的干干净净的解放鞋。严老三这身穿得像个工人，可气质还是农民，显得洋不洋、土不土的。

这几年生产队里也有不少人给严老三做媒，但都被严老三拒绝了。这次相亲缘起于院子里的一个姑婆上街赶场遇到了娘家同村的姐妹，这次巧遇让他们很激动，站在街上聊了各自多年的生活，聊着聊着便谈到了云霞和严老三的情况，两人一拍即合，做了这个媒。

严老三从姑婆哪儿听说林家条件不错，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厨子，母亲在家种地，家里算是温饱有余，但父亲重男轻女，林家几个女儿都没念完小学，大女儿、二女儿都已成家，小儿子正念初中。这次给他介绍的就是这家的三女儿，比严老三小四岁，个子不高、一米五的样子，只读过两年书，不大识字，但为人勤快、性格大度，应该不会介意他供妹妹读书的事情，严老三便答应见面谈谈。

严老三早上七点从家里出发，走路到林家刚好十点半，手里提着两斤白糖当做见面礼。他一路走一路想，到了林家应该说些什么，可眼见越走越近，他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林家住在半山腰上，方方正正的瓦房背靠步行小道、屋侧的柴火堆整整齐齐码着，从小道左侧下梯子拐进去便是大约四十平的院坝。严老三走进院坝发出了声响，正在灶屋门口择菜的姑娘抬头看了看来人，便小跑进灶屋，马上，一位个子矮小、面相和蔼的老妇人走到严老三面前，说道：“你应该就是经人介绍来的严三娃吧。”“是..是，我叫严甲林，家住枇杷村，今日过来拜访，多有打扰，这是一点见面礼，请您收下。”严老三吞吞吐吐地说着，路上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文绉绉的话也算是用上了一两句。

老妇人上下打量一番，见面前的小伙子倒是一脸憨厚样儿，笑着接过严老三手中的白糖，说道：“进堂屋坐着歇会吧。”

堂屋右侧的桌面上放着一杯茶水，想必是刚才那位姑娘准备的。严老三跟在老妇人后面，听着老妇人介绍说自己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大女儿、二女儿都嫁出去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看望，最小的儿子在镇上高中读书，平常家里就只有小女儿云霞跟我们老两口在家。严老三心下便知刚才那扎着两个小辫、脸圆圆的姑娘就是他今日的相亲对象，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对方瞧不上自己，正苦恼着待会不知与云霞交谈，老妇人却开口道：“云霞她爹一早就出去种花生了，一般都要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你要是闲不住，就到灶屋打打下手。”

严老三不好推辞，便跟着去了。老妇人介绍两人相互认识后便让云霞过来包饺子，自己到里边烧火，严老三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包饺子。他从来没包过饺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认真地看着云霞的动作，云霞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几遍过后，严老三也就学会了，见严老三动作逐渐熟练起来，云霞主动开口问道：“你到我家走了多长时间？”“走快点的话，三个小时就能到。”严老三老实回答道。“那也不算远。”云霞轻声说着。“是，不远。”严老三重复说着。

不一会儿，饺子包好下锅了，院坝里也传来了脚步声，云霞他爹回来了。严老三好奇地侧着头看着，一个瘦瘦高高、挺拔的背影向堂屋走去，大约有一米七八的个头，严老三想着自己一米六五的个头，下意识地伸直了背，吃饺子的时候也是坐得端端正正。云霞家包的饺子尤其好吃，严老三本想客气着少吃点，奈何云霞母亲很是热情，中途不停地给他碗里倒饺子，那一顿他大约吃了五十个饺子。饭后，云霞和她母亲在灶屋收拾，严老三同云霞的父亲坐着喝茶闲聊，云霞父亲有意无意地暗示严老三父母去世早，还带着两个妹子，云霞过去后没人帮衬，日子难熬，更嫌弃严老三没读过书、也没父母管教，是个没有规矩的人。

严老三听得涨红了脸，回答道：“云霞到了我家，便是一家人。衣食住行是差了点，但只要肯干，总不可能穷一辈子。两个妹子也很懂事，家里的事都能帮着做。”

“那你能出多少聘礼？”云霞的父亲问道。

“我不敢说大话，只出得起几担粮食。”严老三说的不卑不亢。

“难咯、难咯！”云霞的父亲叹道。

“有什么难的，只要忠诚肯干，日子总会好起来。”云霞的母亲打圆场说道，云霞也紧跟其后走进来。先前在灶屋忙活的时候，云霞跟母亲说起严老三看上去忠实可靠，自己并无不同意见。

“女人家，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见云霞母亲插嘴，云霞父亲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总得让两个孩子处处看再说吧。”云霞母亲缓缓说道。

云霞父亲转过头，扒了扒两口烟，不说话。

严老三也不笨，接着表态：“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让二老放心。”

云霞看着严老三，开心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