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胖又黑又胖,黑胖除了又黑又胖外还是个哑巴。哑巴令人扼腕叹息,又黑又胖的哑巴令人避之不及,这就是黑胖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他无法接近人类,因为人类不想接近他。
“对不起哦先生,这是公司的规定呢,公司的规定实在是没有办法更改的呢。”服务员好声好气地对黑胖说。
黑胖拿出一张随身携带的卡片。“为什么?”
服务员眉头微皱,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吐完丝的蚕。他从积灰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砖头似的厚书,吹了吹封面,然后耐心地翻到他想要的那页,用手指着上面的一条文字展示给黑胖看。“先生您看,这就是我们公司的规定呢。公司规定不录用聋哑人,那就是一点也不能录用聋哑人了呢,很抱歉,先生,公司的规定呢。”
黑胖指了指放在门边的扫把,耸了耸肩,意思是你们公司不就雇个扫地的吗?聋不聋哑不哑还不都能拿得起扫把,用得会簸箕?仿佛要亲手实践自己的思想,黑胖起身拿抽起放在墙角的扫把,规规矩矩地在服务员面前做了几次扫地的动作。
服务员扶着额头,闭着眼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他已经与黑胖周旋半个小时了,可黑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他的苦衷。上次他就是因为可怜一位单身母亲而给了她洗厕所的工作,结果被上司痛骂了一顿。上司说他不能雇用一个体重小于90斤的女人,她们身体虚弱,不论干什么粗活累活都容易晕倒,晕倒了以后又要来找公司麻烦,而他身为上司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所以请服务员下次务必按照规章办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的服务员被上司吓怕了,他不敢去设想那不堪的后果,所以自那以后他无论做什么都按照公司的规定来,包括他说话的态度和语调,必须为客户营造一个良好的服务体验,对客户的说话时音量一定要控制在47分贝左右,无论什么样的客户都不能拒绝,这些都是公司的规定。可是现在服务员却很想撕掉公司的所有规定,然后一点点塞进制定者的喉咙里直到把他噎死呛死卡死堵死。
“这位先生,真的没有办法呢,您可以去别家公司看看呢,现在很多公司都在找清洁工人呢。”这已经算是间接逐客令了,服务员说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个巡逻的上司经过。
黑胖还在示范着怎样扫地,现在他已经累得满脸虚汗了。
服务员麻木地站起来,两手摸着黑胖汗腻腻的t恤衫,恭敬地把他连同那只扫把一起推到了走廊里。服务员麻木地关上门,麻木地坐回扶手椅,麻木地翻开桌子上公司的规定一页页浏览着。他麻木地想,如果上司再来找他麻烦,那他就麻木地听他说话,什么也别计较了,反正最多不过是炒鱿鱼,他还年轻,如果能一直麻木地活下去的话,那被炒一次鱿鱼还是能经受得起的。下一个客户进来了,服务员麻木地绽开笑脸说:“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可是黑胖不麻木,黑胖天天都要去找妓女。黑胖哪儿来的钱去找妓女?这问题不用我们操心,反正妓女满地都是,而且并不是所有妓女都是要收钱的,比如说,当一家妓院的老鸨是黑胖的母亲时。黑胖的母亲认为黑胖又哑又丑,基本上是无法通过正常人的方式去寻找女友了,而黑胖什么都不正常偏偏性欲十分正常,所以,一个做母亲的怎能忍受自己的孩子遭受欲火的炙烤而视若无睹?黑胖的母亲随时为黑胖提供妓女,各种货色任他挑选,这成了黑胖活下去的理由,也成了无数红尘女子们想要去死的理由。
今天,黑胖选择了一个长相甜美,身材苗条,穿着时髦,满脸厌恶的年轻女人为伴。黑胖的母亲把年轻女人叫到自己身边,拿出手机立马给她转了1万块钱,拍拍她的额头,慈祥地说:“婵娟,他是我儿子,委不委屈都请你给我好生伺候着,回来还有五千。”婵娟厌恶地点点头。
婵娟之所以厌恶并不是因为她是新手,而是因为黑胖他从不脱裤就上。在她的同行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言:黑胖说不出话,于是所有的温情细语都汇集在他的大肚腩里发酵成了一套怪诞的恋爱法则。婵娟曾听另一个同行小高讲述她与黑胖的恋爱历程。
只见小高紧抱着双臂,两眼流露出青光,仿佛刚被解救的人质:“他带着我去了一个猪肉屠宰车间,一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血腥味儿。黑胖紧紧攥着我的手,把我拉到车间后面的冷藏室,那里是专门用来储存从猪身上剖下来的器官的。黑胖打开门钻了进去,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等待,我看见储藏室的门口布满了血淋淋的烂肉,油乎乎的脂肪,还有泥,苔藓,貌似还有粪便,这些东西被来来往往的工人们踩踩踏踏已经混在了一起,糅成了一滩滩看不出名堂的污秽。”
“过了不久,黑胖从里面搬出来一个晃悠悠的大黑袋。只见他猥亵地看着我,打手势让我把衣服脱掉,我惊讶地指了指地面,意思是难道要我在这种地方脱衣服吗?黑胖眉头一皱,再次打了个让我脱衣服的手势,我没办法,收了人家的钱总得办事儿吧?于是我就站在屠宰场的贮藏室门口脱得一丝不挂,黑胖把我的衣服扔到一旁,从那黑色的袋子里挖出一块棕色的油膏……”
小高哆嗦了一下,强忍住眼泪,继续说:“……往我身上涂。当时我的思想麻木了,猪脂肪抹在我的身上除了带来一丝冰凉外没有一点感觉,黑胖不停地往我身上抹油,我僵在原地让他抹,腐肉的味道混杂着冻猪油的味道扑鼻而来,我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思考,可是没有办法,那味道太浓烈了,而且,而且……”小高哭了出来,仿佛当时的记忆到现在还持续伤害着她似的:“我竟然被他激起了性欲。黑胖的胖手在当时十分暖和,透过冰凉的猪油渗进我的皮肤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冰天雪地里裹紧暖和的睡袋一样。我的意识松懈了,强烈的腥臭味加速了我情欲的沸腾,当黑胖用他那沾满油腻的手指碰到我的私处时,我双腿一软,摊在了地上。黑胖笑呵呵地看着我,我抱着他的大脑袋就是一阵狂吻,我们俩就在那脏得无法言说的地上干起了那事儿……”小高说得浑身颤抖:“那是我最强烈的高潮之一,事后回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我回到家,身上还残留着屠宰场的气味,那气味搅得我肠胃翻滚,我附在马桶上吐了起来,吐完就立刻去洗澡,洗到一半就又去吐,边洗边吐,胃里的东西吐光了就吐胆汁,胆汁吐光了就吐血,血吐光了就吐肠子,肠子吐光了就吐心脏,反正当时我脑袋里除了吐就是吐,想要把我身上全部的器官都吐出来,否则就无法清洗掉在屠宰场沾染上的污秽。”小高说得满脸通红,眼泪已经化为了愤怒,婵娟好不容易才让她冷静下来,她抽泣着说她还得去洗个澡,光是回忆起那件事就足够沾满一身污秽了。
但是,话虽如此,“收了钱就得办事,”这是当事人小高说过的话。那天黑胖的母亲给了小高5万元的奖励,婵娟现在总算是搞清楚来由了。其实这种事仔细想想也不亏,婵娟安慰自己,小高不是说过,那是她“最强烈的高潮之一”吗?既能赚钱又能享受性高潮,这可是一桩美事啊!再说了,当妓女的本来就时刻准备着清洗自己了,就算沾满一身污秽那又何妨?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黑胖却把婵娟带到了一家雅致的餐厅。婵娟一开始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她发现坐在餐厅里的黑胖表情颇为浪漫,盘子里的东西他也吃得有条不紊,丝毫不像是接下来还有要紧事的样子。黑胖堆起满脸褶皱傻呵呵地笑着,不断地举起他随身携带的卡片,“吃东西吧”,“你感觉怎么样?”,“开心吗?”这些卡片都不是日常用语,黑胖用一个专门的银色小盒子来装这些卡片,这是婵娟第一次注意到的细节。
婵娟熟练切着牛排,这时黑胖把他盘里剩下的半个牛排连汁带液一下子倒进了婵娟的盘子里,同时举起卡片“吃东西吧。”
婵娟放下刀叉,厌恶地擦了擦溅到袖子上的黑椒汁,想了想,对黑胖说:“你不吃了吗?”
黑胖举着同样的卡片没有放下。他举手叫来服务生,翻开菜单上的一页,指了指,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再加三份牛排吗?”服务员看了看黑胖,黑胖点点头,服务员又狐疑地看了看婵娟,婵娟没有说话。服务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走了,黑胖立马从那银色的小盒子里找出一张卡片亮给婵娟看“开心吗?”
婵娟哭笑不得,她想起了小高的故事,眼前的这个黑胖果真是那个在屠宰场做爱的变态吗?
黑胖从敲了敲婵娟的脑袋,兴致勃勃地把卡片杵在她的眼前。一条银丝挂在黑胖的嘴角,口水滴在婵娟的袖子上。婵娟忽然觉得自己被愚弄了。她把黑胖推开,拍拍袖子,站起来对黑胖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黑胖愣了愣,从银色的盒子里找出另外一张卡片“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我感觉怎么样?”婵娟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到这个餐厅里来?”
黑胖换上另一张卡片。“吃东西吧。”
“你就没别的卡片了吗?”婵娟一把抢过“吃东西吗”,看了看,随手一扔,卡片旋转着落进盘子的黑椒汁里。“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糊弄,”婵娟说:“你想让我,和我,命令我做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你妈已经付了钱,所以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的,你还想去屠宰场做爱吗?行啊,走啊,我答应你,但你别在这儿跟我瞎胡闹了。”
黑胖吓得缩进沙发的靠背里。他张开嘴拼命想要出声,但只能发出呜呜哇哇的噪音。
婵娟往后拢了拢头发,冷静地说:“听着,黑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要我做什么,对我做什么,都没问题,但我们得现在就去做,如果你还是想在这儿浪费时间,那对不起了,回去告诉你妈这事儿我干不了,我把钱还她,赔点精神损失费都行。”说着婵娟提起挎包就要走,黑胖颤颤巍巍地从银色的盒子里拿出一张卡片“请你别走”。
婵娟仿佛触了电似的哆嗦了一下,但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离开了座位。黑胖目送着她穿过卡座,推开店门,步入夜色,直到服务员推着车送来三份牛排为止。
黑胖内急,要去上厕所,可是公厕的门口立着个大爷不让他进去。大爷喝得醉醺醺的,满嘴酒气,口出狂言:“谁听说过哑巴也要上厕所的?不行不行,哑巴不能上厕所,哑巴应该去哑巴的厕所,这里是人的厕所。”
黑胖急得直跺脚,他赶紧翻衣袋要找出请求别人不要欺负自己的卡片,可是装卡片的两个盒子全都掉在了地上,白色的纸片仿佛雪花散落一地。大爷一脚踩在上面。“什么玩意儿?”他蹲下去拾起一张,“……你开心吗?什么狗屁,我开心吗?我开心!妈的,老子有酒就开心!管他世态炎凉妻离子散,老子手里一瓶酒,喝干敬奉天下人!”
黑胖憋不住,终于尿了裤子。
“哟,尿啦?”大爷笑着一把搂住黑胖的肩膀,“尿吧,没事儿,我也尿过,他也尿过,大家都尿过。”
突然,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尿了裤子,还是因为看见了大爷的醉态觉得滑稽,黑胖突然很想笑。他想站在臭气熏天的公厕门口,裹在自己的尿液里,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他想起了郁闷的服务员、慈祥的母亲、爱说谎的小高、火急火燎的婵娟,以及疯疯癫癫的大爷,一股热流涌遍他的全身。
于是,黑胖嗤嗤一笑,仿佛捉弄完傻汉的小姑娘。
接着,黑胖呵呵一笑,仿佛精神病人再次见到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的妻子。
然后,黑胖哈哈一笑,仿佛一把抓住政客的衣角,咧着嘴把子弹往自己脑袋里送的流浪汉。
最后,黑胖仰天大笑,仿佛服务员,仿佛母亲,仿佛小高,仿佛婵娟,仿佛大爷,仿佛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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