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记那些干巴巴的数据,连亲朋好友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对汉语言的词汇,却情有独钟。
当然,要看是什么样的数码,比如这2017年2月7日,正月十一,时值乡村吊灯,很多农家做灯酒,我就记在了心里,也曾用笔写在纸上,印象就特别的深刻。
凡读过地方史志的人都知道,雷州半岛的乡村,盛行一种“吊灯”的习俗。凡去年添了男丁的人家,今年春节期间,从正月初十至元宵节,都会走这样的一道程序:出灯、点灯、吊灯、鸣炮、送灯、做灯酒,宴请亲朋、燃灯。
也就是那一天,我应表弟媳蕙兰之约,提着鱼虾坐班车到达廉江我二哥家时,想不到蕙兰已先我到达,在同我二哥他们说话了。
蕙兰说,她早上六时许,在红阳农场兰山分场上车,到廉江需要一个半小时,车费20元。榕树至廉江的班车,每天只有两班。
午饭后,蕙兰说,要我陪她出去走走。我最烦的就是逛街,尤其陪一个女人逛市场,逛超市,逛商店。念及她远道而来,只好耐心陪她出去。一路上,她说起自己的往事,倒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
按照她的推算,阿培竟比我年长两岁,而我傻呼呼的,一直以为阿培是表弟,我为表兄的。现在经她纠正过来,我反而得叫她表嫂了。
蕙兰的娘家,离阿培家不足一公里。他们同在一条田垌耕作。阿培常到她家串门,有时还帮她家干活。阿培和蕙兰的父亲,原来就是好友,很聊得来。
蕙兰有七兄妹,生活自然比较艰难。阿培有吃的,总会送一点给他们,有钱粮布票也给。
我的表哥表姐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都在外地工作,惟有阿培一个人在农村生活,他们时不时会寄点钱帮他,想让他的生活过得好一点。阿培是一个有血性的人,重情重义,豪爽大方,帮助好友,也是情理中的事。

蕙兰,你是哪年出生的?我有点好奇,便问。
1961年呀,她说,阿培大我十七八岁。
你俩年纪相差那么大,你怎么就肯同阿培结婚呢?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又问。
我16岁那年,肚子里长了一个瘤子,肚皮挺起,象个怀孕婆,难看死了,真的羞人,我都不敢出门。
还是阿培给了点钱,叫我爸带我去化州医院动手术,取出一泡水,幸好是良性的。说罢,她轻叹一声。
自此,谣言四起,到处传扬我动手术的事。说我这个女人,再没有生育能力了。
我的身体恢复后,无论好心的人,为我介绍了多少个后生仔,谈了多少次婚,到兰山圩炒了多少碟粉吃,人家都嫌我动过手术,怕我不能生育,始终没人肯同我去民政部门登记。
我爸妈急了,成天为我的婚姻大事,唉声叹气,生怕我嫁不出去。当他们同阿培说起我的事时,不知道是出于同情呢,还是为了安慰我的父母,他对我父母说:
别人嫌,我不嫌。别人怕,我不怕。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我爸妈都了解阿培的为人,深知他是一个有血性,有骨气,重亲情,讲义气,能为朋友分忧解难的男子。实际上,那些年,他真的帮过我们家不少忙。
蕙兰平静地说起这些平淡的往事,就象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她对我说:
韧哥,你知道,一个九口之家,上学的上学,吃奶的吃奶,我们家就父母两个劳动力,做到弯腰曲背,都忙不过来。
农忙季节,如果不是阿培约上几个朋友来帮忙,我们的水稻、蕃薯要是误了季节,拿什么糊得住那九张口哦!
听阿培那么一说,我的父母满心欢喜,当场就认了这个准女婿,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19岁那年,也敢单独去找阿培了。
不过,韧哥,我的心性是很高的,心里总是憧憬着城市的生活,住高楼大厦,有电灯电话,逛公园,走马路。而不是住裂了缝的坭砖瓦屋,过那黑灯瞎火,清水粥,薯叶婆,臭咸菜,山间小道,灰头土脸的农妇生活。
当我有胆量同阿培来往时,就对他说,我不愿意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待一辈子,你如果真的爱我,有担当,就带我出去闯世界,找一份工做,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是你的人!
阿培平心静气的对我说:我们出去了,你家里人怎么办?谁帮他们?你的弟妹小,还得读书哩!
他是为我家着想,考虑,才这般犹豫。我说,嗨,我们在外面找到了工作,挣了钱,寄给弟妹交学费,帮我父母减轻负担,不是更好吗?
经过我软言细语的劝说,阿培终于答应带我出去。我们先到荆州惠姐家,逗留了几天。那时姐夫在部队机关任职,姐在部队医院当医生,生活条件好。
姐一听阿培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已登记,自然高兴,带我们上街买了衣服和生活用品,特意腾了一间房给我们住。
奇怪的是,他们一家总是去饭堂吃饭,不在家里做饭菜。后来接触多了,我才知道,惠姐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出得厅堂,却下不了厨房的美女。除了买面包油条,打开水,冲牛奶,她根本不会买菜做饭。
蕙兰笑着说起这些,便掏出手机点开,让我看看惠表姐的相片。韧哥,你瞧瞧,80多岁的女人,脸色依然红润,没有明显的皱纹,这世上有几个这样的女人!
我和阿培离开荆州后,到广州澍哥家待了三个月,就回来了。
你们不是出去找工作吗?我问,怎么就回来了呢?
哎,阿培就恋着家里那间旧瓦房,两亩地,还想着那座祖屋,什么时候要得回来,更重要的是他担心我们家里人,他哪有心思在外面打工?带我出去三个月,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以为稳当了,我的心也该定了,就回来了呗!
我真的不服,还想往外跑。回来不久,我又一个人跑上广州,进了一家制衣厂,当了车缝工。才做了几个月,刚攒了一点钱,阿培又写信催我回去。
除了耕田进谷,阿培再没有别的挣钱办法。自己的男人,性格如此,一般女人,也就认命,随他过穷日子了。可我就是不服气,我得想办法逐步改善生活。
我先用在广州制衣厂打工攒下的钱,买了一部红棉牌单车。那时候的农村,单车还是稀罕之物。迎接新娘,有十部八部单车去接人,就很威水了。
我买单车,当然不是为了接新娘,接陪嫁妹。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砍竹破篾,请父亲为我编织了三个大竹筐。中秋节猪价好,我卖了一头肉猪,有几百元在手,我便有了生意本。
那时候,刚实行生产责任制,还没有人承包土地大面积种植花果。只有附近的两家农场种有橙子,乡村零星地种点香蕉、荔枝、龙眼、三华李。
中秋节过后,渐渐的就到了收获晚稻的季节。这期间,橙子也熟了。收完晚稻,我就到农场收购橙子,用单车载去廉江卖,毎次只能载两百余斤。
红橙当时可是上了国宴的岭南佳果,市场价格可观,非常好销。
我每天早上六点,天麻麻亮就出发,近四十公里的路程,到达廉城南街市场已经十点多。
我卖完两百余斤红橙,不过两个钟头左右。中午在街边大排档吃了饭,买点家里要用的物品,就匆匆踩车往回赶,下午五点左右也就到家了。
到晚上清点钞票的时候,我就偷笑,一天的辛苦烟消云散。两百余斤橙子,可以赚回百把斤谷钱,我能不笑么?一季橙子卖下来,我的手头就松动了,紧巴巴的日子随之过去。
后来呢,我二妹中学毕业后,父母要她在家帮忙种地。我悄悄的对她说:姐留在农村,是因为原来有病,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已经够枉屈的了,我不能让你也枉屈一世。
我为她买了两套衣裳,便送她上广州制衣厂工作。稍后三妹中学毕业,我又送她上了广州。
我这两个妹妹可是有生意头脑的,白天上班,晚上就从厂经营部批发了些成衣,上街摆摊。两姐妹联手,挣了钱就往家里寄,让我父母的生活压力一年比一年轻。后来呢,她俩干脆辞了工,租房开了一间成衣店,我们的弟妹也就有了上大学的经济基础和机会。
谁也想不到,23岁那年,我的肚子就开始争气,三岁抱俩,几年间就有了两儿一女,当初那些谣传我再无生育能力的人,也就敛声,阿培也就竖起了脊梁,挺起胸膛,眼望前方,步伐稳健,大踏步向前走路,越发象个男人了。
90年代后,廉化一带的果园多了,水果的品种也多。哪片丘陵,哪个山杂沓有果园,种的什么果,什么时候成熟,我都弄得一清二楚,心里便有了一张廉化果园的活地图。
我通过智能手机和互联网,与各地客商联系,为他们带路与园主洽谈,商量价格,摘一车荔枝,我也得他一千几百元的报酬。
这些年,我们的儿女先后成家立业,家里建起了两层楼房,在东莞就业的儿女,在当地也有自己的住房。我们真正过上了好日子,我的愿景,终于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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