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懵懂的时候喜欢听歌,很多听过就忘了。包括一首当年靠爱国情怀红遍大江南北的张明敏专辑里的一首<美斯乐>。那时候,没有来由的喜欢,反复的哼唱。在地图上不厌其烦地找歌里唱的中南半岛。不解于它到底是哪一个岛,更对美斯乐这三个字充满了好奇。问过很多大人,没有人知道。连我以为走南闯北,无所不知,崇拜为神的地理老师也给不出答案。
于是就一直糊里糊涂的哼唱着: 关心她,美斯乐,看我们该做些什么。帮助她,美斯乐,看我们能做些什么。那会儿度娘的娘还没有成年,很多东西不像今天那么容易查到,但是那份神秘感和悬疑也是不错的体验。
一晃三十二年。在年轻同事的朋友圈里看到九十三师的故事,这才恍然大悟。记忆的唱片再次转动。网上搜来原声演绎,只有一个字记错。
手机里于是重又频繁的响起这首老歌。我心中的疑惑也演变成了对孤军的敬意和感同身受的悲壮。
位于中南半岛的泰国现在不再遥不可及。于是频繁的动了去看看的念头,想去拜祭段希文将军,想去看看兴华学校的孩子,更想去找找当年的老兵,听他们诉诉当年战败了与草木同朽,战胜了也是天地不容(柏杨语)的辛酸与艰难。
早晨跑到素万那普机场。在AVIS租了车。
网上看到有皮卡出租心里着实激动了一番,也算实现一个小小的梦想: 开着恐怖分子最喜欢的丰田HILUX撒野,在嘶吼的噪音里点一支万宝路。
可惜到了车行发现根本没有那样的车。所谓的皮卡也只是后面加了厢体的类似SUV,一时兴味索然。最后挑了一辆崭新的威驰替代。
想象中忧郁沧桑的硬汉形象转眼变成了油腻猥琐。郁闷地把自己塞进小车里,启程。
没有选择飞机,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接近美斯乐。在别人眼里怎么到达都是一样的,在我心里却不是。为了加深这种臆造的印象,我坚持拿着一张新华书店买的中英地图出发。只是,在离开机场的车行时,实在绕不出复杂的立交桥。含羞请现代科技帮了个小忙,等到上了往北的高速,直接就把手机关了。
一路凭着感觉走,路标上的字出现的多了就觉得亲切,潜意识里竟把它作为了方向。等到第一次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偏离了方向。更糟糕的是误打误撞竟然开上了往回走的高速路。所幸走了十五公里就从一个仓库专用的通道回到了正路。
总结经验。在地图上用大字将前路分段写在了空白处。泰国公路的路标清晰,一段一段的走,
走过一村又一寨,总能找到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心下踏实了许多。
我常被夸路感好,磁场强。其实哪儿有什么天赋,只是知道东边有一条往北的大路。早晨起来你奔着太阳走看见了就往左转而已。
这是我次晨轻松找到北上的主路之后心里的念头,得意之间,追着一支哈雷车队跑。山路对我从来不是难事,入弯出弯的位置、角度。以及同向、相向的车辆运动状态都在精密的判断之下做出迅速的决断和实施。可惜我不会漂移,不然就去秋名山参赛了。
恍惚间突然又觉得不对。前方路标上的名字好像不在计划之中。翻出地图细细查看,竟已偏出一百公里有余,快到老挝边境了。
找好路重新走。泰北山区的壮观美丽尽收眼底。垭口上看到的气势磅礴,可以和青藏高原上的蓝天白云以及云影媲美。虽然没有那么的辽阔,却因茂盛的林木多了一份秀美。
拿着地图会走错的是路,跟着导航却永远没有意外的惊喜。这也是食古不化的一点点益处。
两天的奔波终于接近了美斯乐。山路变得愈发陡峭,小排量的威驰喘着粗气,一如车厢内近情情怯变得紧张的自己。哼唱了多年的美斯乐,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美斯乐是泰国北部的一个乡镇,是一支孤军流离失所,经历百般磨难,最后驻扎安定下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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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军的历史是夹杂在各派政治势力角斗中的牺牲品,是血与泪,战与火,是没完没了的奔袭逃命,是拼掉性命换取一块立足之地的艰辛。简而言之:1950年国民党军在云南溃败,两只队伍退到了缅甸,重组成立了"复兴部队"。之后大胜前来围剿的缅甸政府军,引起台湾方面重视。派了这支部队的原军长过来扩编并反攻大陆。在我神勇的人民解放军面前当然失败了。但是在台湾人力物力的大力支持下,继续在缅发展壮大,建了机场,成立了军政大学(金三角大毒枭坤沙即是该校第一批学员)。并又一次大胜前来二次围剿的缅军。后在联合国的压力下两次撤台。然而在蒋介石密授下,段希文为首的5军和李文焕为首的3军两支部队遴选精英留守,在各方势力的打击下退守到了泰北丛林山区。以帮助泰国王清剿苗共泰共为代价换取了泰国王御赐居留权和公民权。战事停歇后全部上缴武器,就地(包括剿苗共、泰共的前线)转为当地居民,多数从事农业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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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兴华学校(补习华文的学校,段希文将军创建,意图保留中华传统)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年轻女子带着孩子和一条狗。顽皮的孩子在段希文的铜像底座上爬上爬下,妈妈和另一个女子兴奋地拍手鼓励。看见我照完了别处把手机对准了这里,她们用泰语叫着依依不舍的孩子离开。忠实的黄狗显然恼于我打扰了小主人的欢乐,阴沉着脸冲我低声嘶吼。我知道只能站着不动,心里实在没谱,大声吠叫的狗我不怕,但是眼前这只做好了战斗姿势的狗着实让人心慌。女主人BABE,BABE的唤着,一声比一声严厉。我颤声问"它会咬人吗"?
"没事儿,它不咬人"。
流利的汉语,因为说的短,听不出有什么口音。
但是,年轻妈妈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国语,有些懊恼。
更加的声色俱厉,黄狗终于不情愿地走了。
兴华学校板报上还有学生的汉字练笔,不过毛笔字只有老师能写了。
公告栏里严肃的批评了二年级孝班的"隐其名"同学。因在闹市偷窃,严重影响校誉,记大过一次。
离简陋的兴华学校不远有一座新落成且富丽堂皇的美浸教会学校。比起这边的冷清,那边要热闹的多了。
拍着篮球的少年,旁边停放着炫酷的机车。二楼平台上是正在试图早恋的两对孩子。
狭窄坡陡弯多的美斯乐主街上,骑着机车的孩子来往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游客面前炫耀着。
满街都是新落成和正在修建或者翻新的旅社,民宿,和餐厅。
街道中心的两边摆满了兜售土特产和纪念品的小摊。
美斯乐的空气清凉,是避暑的好地方。也吸引了很多金发碧眼的游客。他们饶有兴味地看着没有顾客的餐厅里,两个大妈跟着电视强烈的节奏跳出的广场舞。
临街的门户上都还贴着褪色的春联。敞着门的厅堂正中多数还供奉着牌位。恭敬地书写着"天地国亲师"五个大字。和云贵经常看到的天地君亲师有一个字不一样。
不知道在他们虔诚祭拜的时候,口中念出的是弃他们于边陲不顾的中华民国,特许接受他们居住的泰王国? 还是那北方自己血脉流出的故乡?
为段希文将军义务守墓的张泰华先生穿着那时的国军军装,戴着旧式头盔。会主动热情地给来访者介绍段将军的生平。他患小儿麻痹的小女儿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艰难地挪动残疾的双腿追寻着透过树隙射进的阳光。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异域>那部电影里的安岱。
上三炷香,留一些钱,几乎每个到访的华人游客都会这么做。张先生会双脚并齐,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1957年生于缅甸的张泰华是孤军的第二代,跟随者部队颠沛流离受尽了苦难。其父还在孤军协助泰王剿灭泰共的战斗中牺牲,张先生对段将军的忠心耿耿让人敬佩。只是,在游人散尽,张先生骑着摩托车说自己要回家吃午饭的路上,我注意到那个残疾的女娃被留在了墓地。他肯定有自己的难处,也只能这样宽慰守陵人和自己。
星期一的早晨,充斥着摩托车的轰鸣。一辆车上不是三个人就是四个人。驾驶者或者是妈妈或者是十来岁的少年。他们每个人都技巧娴熟。
我跟着兴奋的车流来到了他们所有人的目的地泰语学校。四五百个小学生席地而坐,听校长用无法严厉起来的泰语训话。不时有迟到的孩子加入,被要求坐在了迟到者的方阵中。即使这样,也没有见到一个家长、一个孩子的脚步变得匆匆。
一条金毛大狗在孩子们中间穿梭,有孩子会伸手摸摸它。站立着的老师一直视而无睹。
什么故土,什么乡情,什么和台北扯不清的恩恩怨怨。上辈的人都已作古入土,生与斯长于斯的新一辈,已经昂首走进新时代。他们最该感谢的是御赐他们居留权的泰国国王普密蓬,和带着他们不离不弃,用血和命换来这一切的段希文,雷雨田。
我想我懂了那个年轻的妈妈为什么不想讲中国话,为什么走过整条大街,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只听得到泰语。
这就是美斯乐。蒋军弟兄们的后裔在这块已成为旅游度假胜地的土地上生活的越来越好。家家都盖起了小洋楼,开办了"农家乐",日子越过越红火。
孤军中还有老兵幸存于世,但是这世界,已经属于忙于营生的后辈,和那些在学校操场上听话和不听话的孩子。
泰北文史馆的大殿座落在美斯乐的入山门户之处。那一排排、密密麻麻、森然林列的孤军将士神位,肃立整齐。依旧庄严守护着这片用命换来的生存之地,和生长于斯的后代子孙。
著写<异域>的柏杨,<重返异域>的汪咏黛。唱<美斯乐>的费玉清、张明敏,以及这首歌的词曲作者陈彼得。你们若看到今天的美斯乐还有忧虑担心吗?
我相信你们会高兴的。
活着,活的好。难道不是所有关心他们的人想看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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