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棉被

早年里，拆洗棉被是农家妇人愁烦的家务之一。一床被子自打暮秋起盖了半年多，待到春暖花开拆洗的时候，白棉布的被里已经被汗渍油腻浸透，找不到曾经的白色了。只好在洗衣盆里放一大把烧碱，用温水慢慢化开了，将拆开来的被里被表泡在烧碱水里，氤氲的碱水飘着一股腥臭味。坐个小凳子在大盆边，两只手使劲的揉搓脏兮兮的被里。然后将盛着被里被表的大盆子抱起来，胳肢窝里夹着个“把棍子”，费力巴叉搬弄到小河边，铺在比较平整的青石板上，使劲用“把棍子”锤上几遍，就着清凌凌的河水，把那灰汁子濯洗净了，抱回家搭在晾衣绳上晒干。等个清清爽爽的天气，将被子缝起来安放妥当，千万别叫虫子老鼠们嚯嚯了。春日天暖，人容易疲乏。俗话说“四月的婆娘，拿不动革铛”。一家人的棉被都要拆洗，还有许多的家务等着做，真能把妇人的腰累断啊！

于是，有那机灵的女人，去百货公司扯二尺小花布缝在被头上，隔隔汗渍。看看脏了就拆了洗被头布，倒是省了不少的事儿呢。但是，被头布毕竟遮盖的面积有限，盖了半年多的被子拆洗起来还是一个脏累呀！再后来，农村人家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妇人家手头上有了宽裕的钱，平日再节省几尺布票，便扯一块白棉布包在被里上，这块布叫做“托棉单”。被里脏了只拆洗“托棉单”就行，给女人们减轻了工作量，棉被盖着也清新舒服。

如今，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房子越盖越宽敞，那床也是越来越宽大，相应的，棉被也是越做越大。现在的人们都讲卫生，自然不能让棉被脏兮兮。为了洗换方便，大家在棉被外面再套上一床被罩，隔不多久拆下来洗一回。反正有洗衣机呢，把换下的衣物扔进去，一洗一甩，轻轻松松，干干净净，妇人们再不用蹲在水池边上吭哧着搓洗“托棉单”。而且，你看吧，现在的农村家家户户房顶上都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洗头洗澡非常方便，身上的衣服床上的被褥都清爽干净，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多的汗渍油腻了。得闲走在乡村街巷里，无意间听到坐一起聊天的老人发着感叹：如今的人真是享福呀！

秋日清晨，太阳的光辉爬上明亮的窗口，两只小麻雀在窗台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不知在商量着什么。点开手机上看看天气预报，近两天都是好天气。抬眼看窗外蓝天白云，南风习习，正是洗洗晒晒的好天气，于是决定拆洗被罩。伸手将棉被平铺在床上，“哧拉”一声拉开被罩边上的拉链，露出包在里面淡蓝色浮着白色碎花的被胆来。先把被胆扯出来晒在明媚阳光里，再抖搂抖搂开满了玉兰花的被罩，将它扔进洗衣机，摁一下开关，便任它大涡轮小涡轮地转来转去。稍微收拾一下房间，伸伸懒腰斜倚了沙发，功臣似地指使那人帮忙泡一杯绿茶，悠然自得等着洗衣机的蜂鸣声响起，即是大功告成。

中午的阳光穿透窗玻璃落在沙发上，一直暖到人的心里去了。推开窗摸摸被胆，已经晒得松松软软，闻一闻，一股阳光的味道清新入肺。使了劲㨄进来，扔到床上，从衣柜里摸出一床被罩就往被胆上套。哎呀，怎么被罩的一角有个小洞洞呢？想来是在洗衣机里转动的时候，被拉链刮破了吧？被罩还是半新的呢，因为一个小洞洞就丢弃了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缝补一下吧，也能表示自己是一个勤俭之人嘛！

说干就干。找出一块布来比量比量，心下想想，另一角说不准也会磨坏呢，不如就像过去缝被头一样缝到被罩上吧。于是，一只手伸进宽大的被罩里，尽力托平里层布面，一只手拈了绣花针，列着架势缝针线。

“嘿嘿，还不如人家孙大圣舞那金箍棒来得顺手呀！”那人晃进卧室里调侃道。“去去，别耽误我干活！”好不容易缝了一截，松开手一看，两盖缝在一起了！嗅啊！不由得叹了一声：“不好缝呀！”那人在客厅里幽幽说着：“手拙埋怨鏊子热呀！”喝了口茶，又扔过来一句：“小心别把自己缝进被子里哈！”

“安静点喝你的茶。”说着话狠狠地缝了一针，“娘哎！绣花针扎到手指了呢。”小心地嘬了一口手指，忽然想起从前祖母讲过一个拙婆娘的故事。

话说，有一个女孩儿发现自己的裤子破了一个洞，便拿着裤子去找娘：“娘啊，俺的裤子破了一个窟窿，怎么弄呀？”女孩儿的娘正在炕上缝棉被，头也懒得抬，没好气地说：“都十六七岁的闺女了，这点活儿自己不会做呀？赶明儿出嫁了还不叫婆婆骂死？”女孩儿想想也是，自己都成大闺女了，也该学着做些针线活啦！就从娘的针线盒里取了针线和布头，坐下来整理一下裤子，横比量竖比量，那洞洞正在后腚上呀，无处下手怎么办呢？着急间，她往门外瞥了一眼，发现院子里的枣树上正正当当的两个枝叉，仿佛就是给这条裤子准备的架子哎！便将裤子、针线、布头一股脑儿搬到院子里，把裤子套在枣树枝叉上，哎呀！真是熨帖呀！拿出针线开始缝吧。一针一线板板正正缝好了，裤子却是怎么也脱不下来了。女孩儿这下傻眼了：“娘来！俺的裤子缝到枣树上了！拿不下来了，怎么办呀？”

女孩儿的娘一听就生了气，在房间里大声的骂道：“死丫头呀！你要笨煞！俺要不是翻进被套里爬不出来，非过去揍你一顿不可！”

心里想着拙婆娘的故事，不由得把嘴角微微扬起。咳咳！还是注意别把自己包进被罩里吧。小心着弯曲了腰身，一针针慢慢的前进，待把最后一针结下扣，直起腰喘上一口气：“俺滴亲娘，总算是缝好了”。把被罩展开来，看看，多么有成就感呀？再将被胆一点一点的絮进被罩里，盛气凌人的呼唤那人：“来，帮个忙，把被子抻一抻”！那人悠悠然慢吞吞度过来，瞥了一眼道：“嗯，还好，人没套进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