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祈求你死去

又让你在睡梦中惊醒，又让你哭闹不止，又让你恐慌无助。那根细细的胃管，插进你细细的喉咙里。我看见你涨得通红的脸，扭曲的身子，力量大得惊人，却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两个多月了，仍没有找到解决你问题的办法，甚至原因都找不到。

你还是一个吃了十几毫升奶就哭闹不愿意张嘴的怪物吧。兜兜转转你的症状就是喂养困难，就连祖上基因也检查了，还是没有找到原因。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让这样不正常的你，在经历了宫内生长受限，羊水极少，超低体重等等困难，还能降生。作为一个婴儿，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觅食，就是吃奶，你连这个能力都没有，为什么活着？你明明有吸吮能力，有吞咽能力，为什么已经两个多月了仍然最多只能吃20毫升。

这些连医生也无法解释。大把的钱像流水一样划进医院的账户里，打出来的药品单子比三个你还要长。其中大部分是胃管和注射器。

那天去医院复查，看见一个胖得眯眯眼的小男宝，出生时比三斤多的你还要轻一斤。可是那个住了两个月院都只有四斤的他，如同抽水机一样吃奶，如同施了肥的农作物一样生长。完全看不出早产儿的样子。那一刻我觉得你不该活着的。他才是一个正常早产儿的样子。你又何苦活着，来人间经历痛苦。不如回去，等下次做好准备，去一个更好的身躯里。

我本不是什么坚强好胜的人，不是责任和道德逼迫着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认识你以后，我学会了插胃管，学会了用注射器把我辛苦挤出的母乳一点点打进你的胃里。我打奶的速度越来越快，插管时的心情也越来越平静。我感到自己在飞速变得麻木。

那天，医生给你做精神行为评估，摸着你的头说，这孩子真聪明。见过你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真漂亮，眼睛好有神。别人都不知道你吃奶时我那种恨不得掰开你的嘴直接灌下去的心情。你的可爱还无法治愈我。

其实你已经变好很多了，那时候的你瘦得皮包骨，不像别的宝宝粉雕玉琢，手臂像一节节莲藕。现在好歹也有七斤了，脸也变得圆起来，开始知道笑了。你超级喜欢看旋转的床铃，一打开就目不转睛，手舞足蹈，笑得眼睛变成弯弯的月亮。

家里人都说，只要你不吃奶，就很可爱。你爸爸说，你是天使的面孔，魔鬼地吃奶。

这又是个语无伦次，无法入眠的夜晚。我日夜颠倒的第30天。

我祈求你死去，我不会再要别的孩子，我也不想再要你这个孩子。与其你在这里承受痛苦，或者不正常的生活，不如死去。这个家一点也不好，并不那么富有，你的爷爷奶奶，太公太婆极度节俭，省下了一些积蓄已经在你住院期间用尽。你的爷爷和爸爸脾气暴躁，斤斤计较，不孝顺长辈，对家人呼来喝去非打即骂，没什么本事。你的奶奶喜欢一切便宜货，固执己见，呆板木讷，爱把自己扮得可怜。这一家人，可以流血可以断头，不顾一切死活，就是不花钱。总的来说，这是个不和谐不幸福的家庭，不要来。我已经陷进泥沼里，惟一能拯救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