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

             

        明天，就是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在六个小时之后，冰冷的子弹会穿过她的头，结束她的思考和人生。

        没有丝毫畏惧，没有任何的感情，像一个木偶，麻木，冰冷，无所谓。

        十分钟之前，狱警让她出去，写遗书。监狱的走廊空洞，是再亮的灯都无法驱走的孤独和阴暗，在那里，遇见另一个明天和她一起接受处决的女犯。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被狱警拖着回去，绝望地望着外面。

        这里没有外面，有的只是黑夜和围墙。为什么要害怕？走到这条路的人，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十恶不赦。

        或许，害怕，是因为还有欲望和期待。而她，欲望和期待在子弹穿过他的心脏，喷出红色的血，倒在她眼前的一瞬间崩跨，只剩下绝望。

        面对经验丰富到麻木的记录员，一路沉默。她没有想说的，没有留恋的，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还在乎的。她既不畏惧明天的结局，也不后悔曾经的罪恶。

        死，怎样；活，又怎样。既然生不如死，那不如死；既然死是自己选的，那就轰轰烈烈；既然让她来到这个世界，却又给满身伤痕，那不如去报复整个世界，忍让不是她的选择。

        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三十二年里，痛苦远多于快乐，亲情，爱情，友情，都那么惨烈。欺骗，歧视，背叛，抛弃，这些东西仿佛是一个诅咒，不管走到哪它们都会找上她，让本来已经放下的心一次次绝望，最终迫使她选择疯狂和残忍。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骂她不是人，社会的共识是她该千刀万刮。呵呵，那又是谁造就了她的痛苦，有谁会倾听她的心声，即使在法庭上，也没人听听她的悲哀，她的陈词在别人看来是她的心胸狭隘，他们只关注她所做的所有罪恶，自然地忽视她的背后的心酸和苦难。

        残酷无情的人性，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别人。在这个世上有谁会对伤害无动于衷，有几个会对伤害自己的人选择包容？如果世间的多数人是这样的，那这个社会就不会这样黑暗，她也不会一次次的被残忍对待，也就不会走上由血铺成的路。那些骂她越惨烈的人越是无耻，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和她一样残忍的人，只是他们不承认也不会认识到自己的无耻，只会以谩骂她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善良和正义感而隐藏内心黑暗。

        呵呵。人性就是这样，她已经看透，所以不想再解释，别人只会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只会无限的撕裂她的伤，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懦弱暴露在普天之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沫子坐在床上，靠着床梯，在这冰冷阴暗的监狱里，像她的心，黑暗着，独自发霉。

        即将死去，在这最后一夜，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连思考都那么清晰，呼吸都无比顺畅。

        她想起来白天，家人来看她。她的妈妈 哭到崩溃，她的爸爸沉默着，她的弟弟妹妹不敢直视她。

        妈妈带了自己最拿手的丝瓜汤，这是有弟弟妹妹以来，自己最亲的母亲特地做饭给她吃，在贫穷年代，丝瓜汤是她最渴望却无法得到的，但她早已不会期待；爸爸竟然会来看她，真是意外，从小到大，他从未关注过这个平凡的女儿，她独自在外，这个父亲从未施舍一点点的问候，她把他当成陌生人，相看两厌；弟弟妹妹，两个无耻的小家伙，从小到大都想着剥夺他，弟弟脾气暴躁，从小就喜欢打她，看到他被她打残的腿，快感还是那么好，她的妹妹联合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亲手杀死了她的第一段最纯最美好的爱情，奴性在这个漂亮妹妹的身上一览无余，仅仅因为她的朋友有钱，仅仅是因为阿沫和最好的朋友都喜欢那个单纯的男孩而男孩却选择了她，于是她漂亮的妹妹为了讨好沫子的朋友，为了报复联合外人漂亮地毁掉了她最美的东西，而现在来看她这个被判死刑的姐姐又有几个意思，是报复还是同情。

        妈妈哭着让她最后吃一次家里的饭，她只有冷笑，不带一点愤怒的把饭菜甩在地上，她对妈妈说，哭吧，你的眼泪如此可笑。

        她起身离开，留下所谓母亲的苦苦哀求。妹妹叫住她，姐，我给你带了我特地为你买的衣服，你要穿得美美的。哈，真是有意思，她转身看这个妹妹，冲她笑笑，或许她太凌厉，以至于妹妹一瞬间踉跄。妹妹对她说，姐，我给你化妆，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得是有多畏惧，连眼神都充满了恐惧。

        漂亮，有什么用，子弹穿过大脑的瞬间，脑浆崩裂，面目全非，除了枪手和殡葬师谁还敢看。

        看到她的样子，沫突然兴致大发，走到妹妹跟前。没有任何意料，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留，直接重重地甩了一巴掌，妹妹应声倒地，她直直地站着，像一个黑色女王，冷漠，无情。狱警立刻把她按倒在地，场面一度混乱。她没有丝毫反抗，任由狱警把她带回，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对她所谓的亲人说了一句，这样你们才会把我放进记忆里，活在阴影里。。然后从容离开，留下身后的荒唐。

        亲情，是个什么东西，对世间大多数人来说感受到了温暖，而对她来说，只是生命里最初最深的伤害。

        曾经伤我最深的人，我永不会原谅，不管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忘记，我要将报复进行到底，我要你们和我一样带着一生不能覆灭的伤。原谅，是一种哀求，但我不会接受，哪怕对方把腰屈到地上，要是把头伸过来让我来砍，我倒是会毫不手软。

        这么多年来，她用自己的手段压迫了一个又一个对她得寸进尺羞辱的人，她的弟弟妹妹，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曾经强暴她过的人，曾经骗光她仅有的饭钱的人……这些人都该死，他们曾做过的事难道比她好吗，她只不过用血腥压制贪婪而已。不管她做过什么事，那都是对他们的回馈而已。她的对与错轮不到那些世俗评判。

        今晚的月，如练，在监狱的上空，夜色深沉。多美好的夜啊，没有斗争，没有愤怒 没有痛恨，只有宁静和平淡。

        但是也没了你，没了爱，她的心已经空洞，为夜而生的月，照不到她心里的暗。

        他们相遇在一个像今晚一样的夜，在大海边。她躺在沙滩上仰望星空，他在海里游泳像拿破仑一样游过漫长海峡。她喜欢黑夜，喜欢到希望世界是永夜，他喜欢黑夜，他喜欢在黑夜里无声的除掉所有障碍。

        美好的夜晚，孤独的灵魂，在海边相遇。或许很浪漫，两颗高度谨慎又残暴的心相遇， 从此不再分离，两只沾满血腥的手交叉不再松开，他们要在地狱中相拥，携手报复所有伤害，他们要成为彼此的铠甲和刀枪。

        在一起的六年，他们到底联手做过多少事，杀过多少人，除掉过多少麻烦，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畏惧，哪怕死亡的威胁随时都会到来。

        他们太清楚生命有多脆弱，太清楚人性有多狡诈多残忍，所以他们从未想过要孩子，他们太清楚他们的孩子未来会遇到怎样的痛苦和谩骂，成长是一场残酷的旅途，他们绝不会让下一代再去经历。他们俩的人生从相遇那一刻起，就只有对方，不会有其他第三方，任何阻挡他们在一起的阻碍都会被无情清扫。

        多少个这样的夜里，他们牵着手仰望黑夜。而现在，他已不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她死后，他们的骨灰能够一起撒进大海，而不是被那些冰冷的医生哄抢器官。如果真的被用于医疗，那她希望他们的心能够放在一起，一起浸泡在福尔马林里。

        夜太美，她躺在床上，慢慢闭眼，想象他还在身边，希望在这最后一夜里做一个有关他们俩的美好的梦，给他们俩一个美好结局……

        至于明天，本来就没有明天，所以不期待，既然无法阻挡，那就狂傲地迎接，这是他们俩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