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季

第一章

茶馆里挨挨挤挤坐着满堂的人，一位说书先生站在最高的台上，他手上握着一把合拢的纸扇子，指点江山一般挥舞着，台下的人目不转睛看着他。分明是人界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嘴里却肆意阔谈着这三界六生的话。

“听腻了这人间的故事，那今日我们便来听听这天界的故事。”说书先生顺着他的山羊胡道。

下面听客便道：“七仙女的故事吗，早也听腻啦！换一个换一个！”

说书先生一笑便说：“今日这个故事可不是天界和人界之间的，而是天界和魔界之间的。”

这倒是有趣，要知道天界和魔界向来是水火不容的，这样能有个什么故事。

下面一位抱着奶娃娃嗑瓜子的妇人道：“不是爱情故事不听的喽，憋给俺们说些啥打打闹闹的。”

说书先生胡子抖了抖，似乎被多次打断说话不悦，却也是依旧耐着性子说下去：“这个故事啊，得说到从前天界原本有一桩婚姻，是关于水神尚念和一位名为知季的掌管四季的仙子……”

二楼一位黑裙女子手里端着一小盏精致的茶杯，听到这话将茶杯递往唇边的手顿了顿，随之扬起红唇，朱唇轻起：“有趣。”

“这两家关系一向不错，于是二位还未出生时便被指腹为婚……”

“嘁，老套。”台下幽幽传来一句似乎对说书先生的不满的话。

二楼的黑衣女子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说书先生被气得一翘一翘的辫子，不由得呵呵呵笑了一下。

“这水神与四季神的姻缘本该是美谈，却也不曾想到这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的知季尚念二人中，偏偏这尚念无心啊。”

稚幼的孩童问道：“是因为四季神长得不好看所以水神不喜欢她吗？”

“非也非也，四季神的相貌虽说也不是数一数二的，但也算是难得的美人了，你这小儿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即便再美也是不喜欢。”说书先生摸着自己得胡子笑道。

黑衣女子感觉有人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人问道：“故事说到哪儿了？”

黑衣女子这才转眸看向说话的人，像是哪家偷跑出来玩的金枝玉叶的小公子，相貌倒是长得好看，至少应该比说书先生说的那个水神好看，她道：“才刚开始。”便将自己面前的一小碟瓜子往前推了推示意那少年可以一起吃。

小公子方才也只是看见了这姑娘的一侧脸，当她转头来看到全脸时不由得瞳孔微缩，随即一笑：“多谢。”

“虽说这水神不喜欢四季神，可四季神却对水神爱得深沉，明眼人都看的出水神喜欢的是一个名为微牡的小花仙，可这四季神偏偏不信。”

不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吗，恋爱的人总是盲目的。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四季神的父母早在她儿时便仙逝了，水神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自然是她唯一的依靠。当时人们都认为水神会娶四季神为正妻将小花仙纳妾，不曾想到不知是那小花仙野心还是水神与小花仙一同合谋竟在大婚之日硬生生将应该成为新娘的四季神绑在殿堂的屏风之后，将新娘换成了小花仙。”

殿堂屏风之后，看着爱人与他人结为夫妇，而那个位置本应该是自己的，甘心吗？怨恨吗？还会念着水神的好吗？

不念了。

那小公子说道：“若是水神不喜欢大可直说，吊着四季神合伙欺负她，这算什么？”

黑衣女子用手剥开瓜子放入嘴中咀嚼，声音轻到若有若无：“是啊，这算什么呢？”

“人们常说人是贪得无厌的，这仙又何尝不是。小花仙成了水神妻后似乎也不满足，她压迫着四季神，几次三番找四季神的麻烦，明里暗里嘲讽四季神死了爹妈无依无靠，对于水神是拖累。”

人总是在一步步之间被摧毁了的。

“四季神虽说在情感方面不尽人意，但一点也未曾影响自己四季神的职责，数百年来各物正常生长，可不知怎的某地四季突然异常，原本是夏季却变成了冬季，那寒冬来的突然又猛烈，一座城里无一物存活，树死草死人死，这变成了一座死城。天帝大发雷霆，硬生生的将四季神仙骨拔了，扔下天界，而执行这一切惩罚的正是水神。”

台下传出轻微的吸气声。

这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未免也太残忍了。

从前也不乏有神被丢下天界，但仙骨保留尚可存活，且在天上有人照料着，这仙骨被拔，父母双亡，这怕是死路一条。

天帝大发雷霆也没有其他神愿意帮忙，若是帮忙也算是得罪了水神夫妻二人。

“后来呢？”有人问道。

“后来小花仙顶替了四季神的位置。”

“四季神呢？她死了吗？”

“四季神啊，她入了魔道。巨大的怨恨让她成为了魔，成为魔后的四季神用了仅仅百年不到便登上了魔界数一数二的位置，在能力与责任方面四季神从来都不弱。”

所以死城这件事就更像极了有人从中捣鬼，明眼人也猜得到是谁。

“让我猜猜后面的剧情，四季神是不是去找那对狗男女复仇了？”台下人猜测，“是不是杀了那对狗男女？”

说书先生摇摇头道：“虽说四季神也曾像孙悟空那样大闹天宫，可能力依旧是有限，并未打到水神所在层数，最终也只能离开天界，或许在未来某一天四季神能力够强了还会回天界找水神与小花仙算账。”

台下人有些惋惜，也许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希望天界能输。

“现在的四季什么时候能换个人来管？我听闻除了我们这个城天下其他的城都是连数月为春天。”

“日子太难过了。”

“季季都是春天，谷物如何成熟？衣食都成问题。”

“这先生说的不对。”小公子背靠椅子，磕着黑衣女子递来的瓜子。

黑衣女子听他一说，笑道：“哪里不对？”

“我知道的是知季她成魔之后是打上了水神与那小花仙所在的层数，原本可以取走那俩人的性命可是不知为何到了最后没有要他们的命，自己离开了天界。”小公子说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再将这小公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看来不是人界的某位金枝玉叶的小公子而是天上的某位金枝玉叶的小公子。这天界为了挽留面子，自然不会说什么是原四季神放水神和小花仙一命二人才得以存活。所以人界流传的都是原四季神能力不足被打下了天界。

那小公子坐直了背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知季没有杀了那两个人？”

黑衣姑娘听了小公子的话笑了笑，思绪似乎飘了很远，她道：“大概是她忽然觉得很不值，突然觉得水神和小花仙不值得去爱与恨，也不值得脏了手。大概就是看开了吧。”

小公子嘟囔：“我还以为是放不下那水神小白脸。”转念一想，万一就是放不下那小白脸呢？

“那为什么知季之前那么喜欢水神呢？”小公子接着问。

“这个嘛。”黑衣女子撑着下巴很认真想了一下，回答道，“因为他长得俊俏。”

小公子一只眉毛跳了跳，这个答案……

黑衣女子轻笑出声：“怎么了？不可以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帅哥不对嘛？”

小公子竟有些无言以对。 

第二章

黑衣女子看见窗外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的红灯，说道：“天色不早了小公子，还不回家吗？”

小公子顺着看向了窗外，确实已经亮起了灯，黑衣女子拍拍自己的裙子从椅子上起来走向楼梯，小公子跟上道：“我离家出走了，不回去。”

离家出走？黑衣姑娘转头看向那少年，象牙塔的公子哥儿不知人间疾苦还离家出走。

小公子见她没接话又道：“我还没吃晚饭，饥寒交迫，这也是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

二人已经走到了街上，街道上已经摆上了夜市，暖黄的灯笼光照在人们喜笑的颜上，虽未是过年却也有过年的气息。

黑衣姑娘听他的话挑了挑眉毛：“所以呢？小公子听我一句劝往北走到城门处，在那儿等着家里自然会有人来寻你，这里可不是什么你值得久待的地方。”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离家出走了。”小公子的脸有些气鼓鼓的说道。

黑衣姑娘瞧着他这样子倒是可爱的紧，轻咳一下以掩饰自己的笑意：“哦，嗯，那你想干嘛？”

“我要回你家。”小公子义正言辞地说，脸不红，气不喘。

“你要去我家？！”黑衣姑娘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不知道天上那个仙人店里的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

“你要去知知姑娘家里？”

街上不知何处多了几位身着艳而不俗的衣着的，这座城里才是初夏便拿出了自己精致的玲珑小扇在手里一挥一挥，走向二人时便用玲珑小扇遮住自己的嘴鼻，只漏出一双笑盈盈的双眸。

在最前头的浅色紫衣姑娘将手里一袋热乎乎的炒板栗放在黑衣姑娘的手里说道：“趁热吃，甜着呢。”

黑衣姑娘姑娘接过板栗，专属于板栗甜蜜蜜的味道一下子窜入鼻尖，她心中喜悦便道：“多谢花谢。”

花谢笑道：“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花谢走到小公子面前绕着圈儿打量了他一番，其余小姐妹皆是如此，小公子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看向黑衣姑娘也就是知知时竟发现她沉溺于剥开板栗当中，花谢定在小公子身前说道：“倒是俊俏少年郎。公子及冠了否？”

小公子被问得莫名其妙：“已及冠。”

花谢的笑容更深了：“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家中是否有婚配？”

“在下苍越，家在远方，未曾婚配。”

花谢姑娘的眉毛皱了皱：“未曾婚配自然是好的。”与其他小姐妹眉来眼去了好一番，这不好便是家在远方。

苍越对于这几个姑娘的行为算是摸清楚，看向知知的目光有些幽怨，知知似乎感觉到了那赤裸裸的目光抬头正好迎上，知知不明他目光中的意思，看了看手中香甜的板栗，莫不是，他也想吃？知知下意识将板栗收紧。

苍越看着她动作有些想笑，又不图她那两颗板栗。

而花谢那边似乎也商讨出了结果了，对着苍越道：“不如公子入赘到我们知知家中来？”

苍越还没做出反应，知知已经被这一句话惊得被板栗呛住，一姑娘上前拍了拍知知的背帮她顺顺气儿，边上卖面的婶婶也端来一杯水让知知慢点喝。

不曾想到苍越答道：“可以啊，没问题的。”

这板栗还没顺下去又被水呛得不轻，指着苍越和花谢二人道：“胡闹！”

苍越上前握住知知指人的那只手顺势另一只手搂住了知知的肩膀说道：“没胡闹，认真的。”

花谢一行人隔着一丈距离看着二人笑意正浓，说道：“我们瞧着也挺好的，散啦散啦，你们慢慢聊，我们姐妹几个也到街上去逛逛了。”

一行人就这么散开了。

苍越冲着知知笑：“夫人回府吧。”

知知将自己的手从苍越手里抽出，向前一步脱离开苍越的臂弯，心里想着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倒霉事儿。

苍越跟在知知身后嘴里说道：“夫人，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渐渐一座房屋便出现在眼前，在一门之后的院子里似乎种了许多果树，一墙之隔果香便萦绕而出。

“你确定要进去？”知知看着苍越。

“夫人家便是我的家，自然要进。”苍越笑道，有种耍赖皮之感。

“那你就跟我进来。”

苍越跟着知知进了门，把大门关上转身之际一根长长的散着黑气的木刺便抵在了他的喉间，同时将他抵在大门上的便是知知，对上知知的目光时不觉有些寒意，连空气似乎也一下子骤降。

“夫人这是做什么？”苍越依旧是对知知笑。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谁派你来的？”知知冷着脸问苍越。

“到自己夫人家来还需要谁派，当然是我自己想来。”

知知冷着脸却腹诽道，哪里来的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甚脚踢了一下苍越的小腿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不得了了，家暴了，夫人打夫君了。”苍越微微谈一声气，“确实是没有人派我来，我都说了我是离家出走。”

“你吃撑了吗？”知知问她。

苍越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想了想很认真回答道：“夫人还未做饭，未曾吃撑。”

知知一时有点分不清面前这人是在装傻充愣油嘴滑舌还是天生就是这个傻样儿，天上哪家神仙的倒霉儿子？

“那你什么时候走？”知知问道，离家出走总不能在她在这儿待一辈子吧？

“夫人，我不想走。”

知知黑了黑脸：“不行，明天必须得走！”

苍越撇撇嘴，一般人做这个动作也就是平平，可偏偏配上了他俊俏的容貌，看上去不由得可怜了好几番：“他们待我不好，我是私生子，亲爹不疼后娘不爱，同父异母的哥哥还欺负我，我不想回去。”

知知愣了一下，看着苍越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脆弱和迷离，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她将手里的木刺收下却依旧将苍越抵在门上，她道：“等到他们来寻你之时，你必须得走。”

苍越目光柔和带着光亮看着知知，声音里透露着欢愉：“好。”

知知转身之际丢给了苍越一袋热乎乎的东西：“给你留了几个。”

苍越低头一看是半袋剥壳后的板栗，一路以来似乎是捂在怀里的，还是热和的，苍越笑道：“谢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