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女儿要去实习了，让我想起30年前在大学期间的实习经历。每年暑假，学校就会安排一个月左右的实习，不像现在还要自己出去找。实习内容和所学知识还是有很密切的联系。第一年是太极计算机公司，第二年是北京民族印刷厂，第三年是学校的机房。 一群从来没干过活的学生，之前的生活不是读书就是玩，现在居然要正儿八经的干活了，要融入到一群工作人当中，心情还是有些兴奋的。 事隔多年，记忆已经模糊了，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仿佛印在脑海中。实在找不到那些古老机器的配图了，只好用一些比较现代化的来代替了。
先说说民族印刷厂。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的食堂。所有的菜，油都特别厚，味道极其好，花色也多，远超学校的食堂，一个是露放的鲜花，一个就是腐烂的败柳。辛苦工作一天，我拿着我硕大的搪瓷盆，打四两饭，再来一个油淋茄子，5角钱的菜票，4两饭票。看着那清澈亮丽的油慢慢渗入饭中，用勺子慢慢的搅匀，这时，茄子已经在饭中若隐若现，米粒已经完全沉浸在油脂的芳香之中，到了可以开吃的时候了。食堂门口是个篮球场，我总是边吃边看一帮人打球，落日的余晖撒在斑驳的墙上，使我觉得生活还是很幸福的。食堂的菜谱每天都在换，没有油淋茄子的日子，我总是怅然若失，这时只能自我安慰，少吃多有味。茄子是那种长长的，紫黑透亮，切成细长条的，配上大蒜烧，才最入味。当时还有一种圆茄子，总是切成很细的丝，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因为是民族印刷厂，还有好多各民族的特色美食。我第一次吃朝鲜冷面时，真的是惊为天人啊。原来一大碗汤面还能是冰的啊。我以前只吃过各种各样的面，一直认为只要是面就都得是热的，这个太突破我的认知了，酸酸的，冰冰的汤，有时还能让老板再加点冰块进去，配上细细的精道面条，上面还带一两片肉，据说是狗肉，现在想来，可能是同学在忽悠我。吃完之后，我大发感叹，招来同学鄙夷的眼光。好吧，确实该鄙夷我，我从来不知道汤面可以是冰的。多年以来，每当在武汉夏天吃面时，我都会想起朝鲜冷面，这么适合武汉的东西为啥没能推开呢？当年的冷面是多少钱我不记得了，应该很贵，因为我虽然喜欢吃，但其实没吃几次。
冷面
再来说说工作吧。按我班的专业，应该是激光照排车间最对口了，可那时这个算是高科技，设备都装在无尘、恒温的房间里，进出要换鞋、换衣服，厂里的领导只带我们在门口转了一圈。我们一个班分成几组，去到不同的车间，然后再轮换。我爸就是工厂的，从小就带我去厂里玩，所以我对工厂还算是亲切，也比较熟悉，知道不能乱摸乱碰，啥事都要听师傅的。嘴要放甜点，对工人师傅要尊重。第一个车间是铅印车间，我啥都不会，就安排我拣空心钉，这个空心钉就是用来隔出字距的，不同的字距就用不同规格的空心钉，一个铅版用完后就会拆散，不同规格的空心钉就会混到一起，我要按规格把他们整理好，方便下次排版时用。旁边的工人明显比我手快，一大堆一下就搞完了，我只能慢慢挑拣。其实也没多少活，做完后我就主动帮人跑腿，把铅版送到下一个工序，铅版还挺沉的，但拿的都有些吃力，可在那儿工作的一个小姑娘都比我手劲大，可以同时拿好几块。干了几天我就觉得烦了，也了解了一些工作原理，就大着胆子问道，为啥不把这些统一回炉，重新铸一遍呢？这不就省着我们在这儿挑拣了。工人师傅不屑的说道，这也不费事，干嘛花那个钱呢？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懒人，对所有能够偷懒完成的事都乐此不疲。
铅排
第二个是制版车间，这是个精细活，我基本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看，陪着他们聊天。这个车间中年女性较多，我认定一个当我的师傅，把她的工位擦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帮她端茶倒水的，她边工作，我就边看，偶尔问问她。很快她就让我上手做一些简单的活儿，这活儿呢打个简单的比方，就是手工photoshop，现在ps的功能，用手工来实现，当然功能没有那么强大了，美颜那是不可能的，具体细节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拿个手术刀在胶片上做一系列的事，挺考验耐心和细心的。
制版
第三个是印刷车间，机器轰鸣，油墨飘香。工人们总是一身油污，面目狰狞，让我有点害怕。他们总是公然的违反禁烟条令，随处抽烟，指定的吸烟处又极为狭小和脏乱。车间里因为噪音太大，无法攀谈，只能偶尔在吸烟室和他们聊聊天，因为涉及到安全，这个车间是严禁我们动手的，只能四处闲逛。还遇见我们学校的一位学姐，毕业分配到此，穿着工作服，戴个工作帽，把长长的头发都包了进去。她干活时挺开心的，在机器上走来走去，一点没有抱怨和嫌弃的样子，有空时聊聊天，她告诉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那么工作环境就是如此，没啥好说的。其实后来和这些工人接触多了，觉得他们为人挺好的，还老带着我们玩。
四色胶印机
第四个是装订车间。这是最累的一个地方。最开始是操作装订线，一大群人依次坐在装订线旁，一人守着一堆书页，机器开动后，就不停的把自己身边的书页放到机器里，机器就是一条流水线，不停的向前运动，带走你放上去的书页，等待你再次投喂它。刚开始还挺兴奋的，时间一长就觉得索然无味，只是坐在那里发呆般的机械般的完成任务。生产线太吵了，也无法聊天。整个人都是傻傻的。但你要是做错了，书页没有放对位置，整条线都要停下来，很多人都要等着你整理好后机器才能重新开动，于是大家都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你，搞的我很不好意思。以上所有提到的工作都不算耗费体力。裁切是最累的，把一堆书从仓库里搬到拖车上，运到裁刀前，把书整齐的码在裁刀里，用脚使劲儿一蹬，巨大的裁刀落下，书边就裁齐了，再把书搬到拖车上运回仓库。我们都觉得裁刀机和断头台一样，充分体现了机械的力量。胆小的同学都不敢操作，我操作时也是战战兢兢的，反复确认安全后才敢蹬下那一脚。许多同学开始偷懒了，在书库里四处徘徊，寻找到一本好看的书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了。我一直在干活，并对他们的行为表示不屑。后来他们找到了古龙的小说，要我也去拿但我拒绝了。我觉得干活就要有个干活的样子，不能这么没有职业素质。
骑马联动装订机
三面切书机
实习期间好像是住在附近一所大学的宿舍里，和平常在学校里基本没什么区别，大家一起玩玩笑笑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对实习本身，我没有太多的感触，学校安排的就去吧。因为是新环境，反倒有此兴奋。那时的我是渴望工作的，因为学生太穷了，但任何一个工作的同龄人收入都远超我的生活费。工人们对我们也非常友善，只要稍微认真干点简单的活，他们就会不住的夸你。我也不知道实习经历对我有什么影响，没有实习证明，没有实习简历，这段岁月只是像平常的日子一样慢慢的流逝。那时的一切都是平和的，大家随便的挥霍着青春，并且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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