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

老舅是我媳妇儿的舅，六十年代末出生，今年50多岁。老舅的青春岁月正赶上商品经济的大潮，经历过些风雨，人生也算起起落落，颇有些江湖气息。

媳妇的姥爷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三个女儿，后来又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老舅。姥姥死得早，老舅多半靠三个姐姐照顾，时至今日亦是如此。老舅小时候上学总爱欺负，都要靠三个姐姐出头。

老舅性情豪爽，不拘小节，视钱如土。八十年代末，姥爷作为那个年代少数有先见的人，南下广州，贩车卖车，成为第一波富起来的人，于是老舅也迎来了人生巅峰，早早就在广州住上了别墅。前一阵子在媳妇家看老相册，年轻时候的舅妈，身姿绰约，气度不凡。老舅每次回来也都是大手笔，一帮哥们弟兄就像过回年，一晚上都是三万两万的消费，大有“今晚全场由赵公子买单的架势”。老舅喜欢车，大车小车开过好几辆，比较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花90万从日本买一辆凌志，要上下拆成两半才能运过来，进关再给装上。

姥爷后来事发，被认定为成走私，在广州的铺面和别墅都被没收，罚款数额不详，姥爷后找的老伴的儿子其中斡旋，上下打点，才免于牢狱之灾。后来姥爷留在北京，作为酬谢，也是对这个老伴的交代，将北京的两处房产给了这母子俩。老舅回老家之后，也照例是公子爷作风，靠着姥爷给买的几个铺面，依旧风风光光。

后来舅妈闹离婚，老舅也没留恋，给了舅妈一半的铺面、凌志车、还有过百万的存款。老舅的没落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几个姐姐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剩的家底迟早挥霍一空，就将老舅剩下的铺面和不多的存款全部没收了，每月给老舅发生活费。老舅也乐得清闲，有多花多，没多少花。

我认识老舅是这几年的事情，搞对象时候听了太多媳妇念叨她老舅，寸头、金链子、文身，喝酒、社会，没成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舅跟我就很投缘，我知道这大部分是因为对媳妇的爱屋及乌。老舅这几年身体不好，应该是年轻时候造坏了，姐姐们不让他喝酒，只有家庭聚会的时候能喝畅快点儿，我酒量还可以，于是每次家庭聚餐之前老舅都会特意打电话让我一定去。

老舅儿子结婚也全都是几个姐姐给操持的，老舅只是出席了一下。老舅将自己住的跃层让出来给儿子做了婚房，自己跟后找的舅妈搬到了一个两居室。婚礼上我见到了素未谋面的舅妈，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完全成了一个一个脂粉气很重的中年妇女，这让我很失望。我也见到了老舅当年的那些兄弟，有瘦猴样的留个大背头、也有膀大腰圆的戴着金链子，天气见凉，不知道身上是不是有文身，个别的手上能看到奇奇怪怪的图案。但是从面相上看得出来，这些人的状况应该都一般。老舅还跟之前一样，中华烟啪啪就往桌上撇。

现在的老舅很少出门，朋友们吆喝吃饭几乎从来不去，出门坐公交车，泡澡就固定去10元一位的大众浴池。有时候在窗户边一坐就是一天，抽烟喝水看手机，早已没有了当年精神，岁月真是个残酷的东西，它能让一切都是你的，又能从你身边全部拿走，它让你相信你能，又能让你相信你不能。这个城市曾经属于他，他意气风发，现在这个城市又完全不属于他，他满心怯意。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老舅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他从未提过年轻时候的旧事，也从未抱怨过现在的生活，好像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

姐姐们担心他的身体，劝他经常出去走走，他说懒得动。前一阵子家里人张罗着给他找了个工作，给办事大厅当保安，还没去上班，但老舅对这个工作很满意，一是离家近，下楼几分钟就能走到，权当锻炼身体了；二是环境好、管饭，对身心有好处。我们也都盼着老舅尽快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