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的春天,曹操从赤壁败回后做了两件意味深长的事:先是下令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后又颁布《求贤令》。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干,实则透露出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反思与转变。
那道抚恤令写道:“自顷已来,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而仁者岂乐之哉?不得已也。”这话读来令人动容。曹操意识到,每一次征战背后都是无数家庭的破碎。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对统帅而言可能只是个数字,但对每个家庭来说,却是顶梁柱的崩塌。
这种认识在乱世中殊为难得。正如孟子所言:“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曹操未必是真仁者,但他明白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善待阵亡将士家属,不仅出于人道,更是政治智慧。
更值得玩味的是一个月后的《求贤令》。曹操开篇便说:“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这句话道出了治国理政的关键——人才。他引用孔子评价孟公绰的话:“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强调人尽其才的重要性。
孔子对孟公绰的评价值得深思。孟公绰是鲁国大夫,以清廉知足著称,孔子敬重其德行却清醒地指出:他在大国担任清要之职游刃有余,却未必能胜任小国的具体政务。这说明人才的使用贵在适得其所,大材小用与小材大用都是浪费。
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指出:“不同政体需要不同品德的公民。”曹操深谙此理。他明白在乱世中,不能拘泥于道德完美主义,而要“唯才是举”。所以他感叹道:“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
这句话背后有个典故:管仲年轻时与鲍叔牙合伙做生意,总多分利润;打仗时又常临阵脱逃。但鲍叔牙看出他的才能,推荐给齐桓公,最终助其成就霸业。曹操借此说明:用人当看大节,不必苛求细行。
这种用人观念在当时堪称革命。东汉以来,选官多重门第德行,曹操却大胆提出“唯才是举”,甚至说哪怕有“盗嫂受金”之嫌,只要有真才实学,也该任用。这种务实态度,正是他能够崛起的重要原因。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观察到:“伟大的政治家往往能够超越时代的偏见。”曹操的《求贤令》正是如此。他打破门第观念,从寒微中发掘人才,这种眼光和魄力,在门阀制度盛行的东汉末年实属难得。
但我们也要看到,曹操的“唯才是举”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平等理念。它更多是乱世中的实用主义选择。就像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建议的:“君主应当更注重实际效果而非道德表象。”曹操的用人政策,本质上是为了增强自身实力。
有趣的是,这两道法令体现了曹操性格的两面性:一面是冷峻的现实主义者,懂得权衡利弊;另一面又是敏锐的政治家,懂得收揽人心。这种复杂性,正是历史人物的魅力所在。
回到当下,曹操的“唯才是举”依然值得我们深思。现代社会虽然强调平等,但实际生活中,门第、学历、出身等偏见依然存在。真正的“唯才是举”,仍然是个值得追求的理想。
正如罗尔斯在《正义论》中所说:“社会的公平正义应该有利于最弱势群体。”曹操的《求贤令》虽然出于功利目的,但在客观上为寒门士子提供了上升通道,这种历史进步性值得肯定。
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叙事。曹操既是乱世枭雄,又是开明政治家;既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又有远见卓识的一面。正是这种复杂性,让他成为三国历史上最值得研究的人物之一。
当我们今天谈论人才选拔时,不妨回想一下一千八百年前的那个春天,一个刚从失败中走出的政治家,如何用两道法令改变了自己和整个时代的命运。这才是历史给我们的真正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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