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渝欢忽然觉得一阵目眩,仿佛在用一只死人的眼眶望着整个世界,四周的景物幻化成种种色块,搅拌,旋转,进而归于沉寂。
在不甚明晰的梦境中,她看到春陵科研中心迷离的机械感与学生时代色彩斑斓的小镇化作两条平行的光带,像DNA双分子螺旋一般在她眼前扭曲旋转,速度越来越快,逐渐拧成一个整体,又在高温中解旋四散。记忆仿佛生生劈成两股,再一寸寸剥离。
当她睁开双眼时,四周尽是洁白,只有窗口浅浅探入一枝槐花,散发着五六月独有的气味。
“欢欢,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过于自我苛求,为何你还是改不掉。”沈知寒坐在一旁,脸色憔悴,几年前水光油亮的麻花辫已经显露出一点点干枯。
温渝欢睁大双眼,头脑近忽停转,艰难地分离两段完全平行的记忆。
“所以,知寒姐,今年是2040年?”
沈知寒眉梢轻挑,一如当年:“不然呢?温老师,你真的不可以再熬夜备课批试题了,听到没有?”
“好吧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温渝欢伸手扯了扯被角,“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头脑一片混乱。”
“据你的同事讲,前天晚上你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后半夜,离开时在门槛上绊倒了。那天夜景很美,我没睡着,站在巷口看月亮,总觉得路过的救护车不大对,就到医院里来看看。医生说你劳累过度,学校准了你一星期的假,你已经昏睡一整天了。”
“原来如此。”温渝欢揉揉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我做了好长的梦,梦里的场景无比真实,但好奇怪,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仰头望着斜射进病房的阳光,脸上仿佛铺满了槐树枝叶斑驳的碎影,就像那些被剪碎的记忆。
“我们回去吃饭吧,去你的店里,我给你做炸酱面。”她下床换掉病号服,拉住沈知寒的手腕向外走去。
春陵茶肆一如既往清净无比,初夏的蝉鸣断断续续地飘荡在街头巷尾,萦绕耳畔。
“欢欢,我们是不是都遗忘了很多东西?”
“深有同感,但是……”温渝欢没有说出后半句,仿佛空气里的细菌吞噬了话音。
江翊言在春陵科研中心空中花园的疗养室醒来时,窗外的海棠花正开得灿烂。
耳畔传来阵阵清扬的钢琴曲,他微微起身,看到温渝欢身着一袭绿色连衣裙,坐在房间角落的钢琴前安静弹奏。她回头望着他,轻轻地笑,仿佛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符号。
“这支曲子,写给你的,如果可以,就叫它《春陵小夜曲》吧。”她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渐渐透明,“我要走啦,再见!”
江翊言站在空荡的海棠林中间,凝望着远方落日西垂。
温渝欢手中捧着茉莉花茶,半眯着眼睛,眼神没有聚焦。
“知寒姐,你记不记得,我高考那一年,说毕业后要写很多诗来纪念我们的青春。”
沈知寒一愣,然后笑起来:“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所以,你写了多少呢?”
温渝欢闭上双眼,槐花的清气仿佛洗净了半个夏天。
“曾经的五月只是沉默
没有我爱的铃兰花
也没有安静的紫藤萝
于是我杀死了山楂树
遗弃一地鲜血
开始我余生的逃亡”
春陵城从不曾拥有四月五月明媚的春光。
春光是整个地球的谎言,是几个世纪所有居民交织的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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