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张先生,听称呼以为是哪个教书的先生呢。其实不然,他是个收破烂的,我对他的印象不算深,单限于儿时在村里各个地方和别人追逐时候不经意的一瞥。
张先生戴一副破旧眼镜,黑色细边框,左边的镜片磨损不堪。
他骑着三轮在周边村收破烂,不善于讨价还价,常常是人家提个价他也就打开了腰间的包拿几块零钱去。
张先生的住所在我外婆家斜对面,就一间屋子,和破烂儿一起住,昏黄的灯光勉强能照清屋子。
不止大人嘲他,村里的小孩也拿他打趣:张先生今天也没洗澡呢,更臭了。他是不以为意的,嘴嘟嘟囔囔:我一个人睡,不用干净。
他原是有名字的,习惯了叫张先生,原名也被遗忘了。什么称呼都是有由头的,听外婆说,张先生是因为有天开始爱收人家不要了的书开始,每天自己琢磨着书上的东西。农村里的人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条件已经这样清贫,还充文化人就专以张先生这一称呼讽他。
外婆有时候会做了馅饼,也会让我给张先生送点过去,她讲他不容易。我每次去都不乐意,一是看不起他,二是因为他门前甚滑,长满了青苔。他见我过去,便朝我笑笑,问我需不需要拿本书看。我是转头就跑的,那个屋子一刻都不想呆,潮湿的霉气闻了都怕得病。
说来也很奇怪,张先生虽不爱干净,这书倒是码的整齐,碰着大太阳了,就搬他那个放书的箱子出来晒。晒书的日子也不去收破烂儿,专守着,和宝贝似的,其实谁稀罕呢。
哪年秋天呢,我在家里都能听到张先生的咳嗽声,像是要把房子都咳塌了。外公是个暴脾气,披着外套也没穿裤子,就去敲门喊他吵着别人休息。我没听到张先生的回答,只是后来确是轻了许多。秋天的夜,凉意逼人,月光满地,我能看见那轮月慢慢地褪下一层薄纱。
张先生的咳嗽声,从初秋传到了深冬,单薄的衣服,看了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那年我放了寒假,和外婆他们一起去爸爸妈妈那里过年,到开学前才回来。
邻居婆婆过来寒喧一番,和外婆说起张先生已经没了。没了?我问外婆没了是什么意思。外婆说就是死了,每个人都会死的,再去另外一个地方歇歇脚,下辈子再来过,做个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人。
我鬼使神差地跑去张先生的门前,门虚掩着,张先生是有名的穷苦,自然也没什么东西。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换成钱的破烂还堆着,唯独少了空了一箱子的书,箱子还在书呢?
第二天放学,我问邻居阿婆,张先生的书怎么不见了。阿婆说,张先生没有孩子,亲戚听张先生的话给一起埋了。
我不懂,书有什么好的,死了都还要一起埋着。
我躺在床上,出现的竟都是张先生的画面和那个空箱子。
外婆说的不对,一辈子已经够苦的了,不要再有下辈子了,就别再启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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