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的父亲真的老了。
这辈子父亲受了太多的累。为生活所迫，他年轻的时候人力拉过芦苇，大冬天的，累到张着口大口喘气，以至于满口的牙都过早地松动脱落了。闯过关东，出过河工，养过虾……
父亲是个能人，但留下了太多遗憾。曾考取了司法学校，可是录取通知书却阴差阳错地被刚成立的高中的老师给私自扣押了，直到开学后几个月父亲才知道了，不清楚他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总之他不得不成为了我们县一中第一届的学生。可惜他毕业的那一年我爷爷去世了，面对小脚的奶奶和未成年的姑姑，父亲只好回家扛起养家的重任。
曾是水利局的一支“笔杆子”，却因为性格恃才放旷，被人算计。错过了转正的机会。
曾是包工头，承揽工程，那是我家生活最为富裕的一段时间。却被他一手带出来的当村的会计污蔑贪污，被拘留了很长时间。
文革期间，因为在一次会议上说错了名字，被批斗过。那期间为了生活也曾偷偷贩卖过大豆。
……
往事荏苒，岁月蹉跎。今年父亲突然衰老了。春天的时候，一向很健康的父亲得了眩晕症，我带他去医院，他表述病情还是非常清楚的。不少年轻人都因为答非所问挨医生的抢白，而父亲却可以与医生很好地沟通。
而后，我老公生病住院，我有两三个月没照顾上父母，老公上班后，我才发现父亲衰弱得这么厉害。那天我去父母家里，儿子对着躺在沙发上小憩的父亲喊了声:“姥爷。”父亲一激动竟从沙发上摔下来磕破了胳膊。母亲才说起父亲最近都不知道吃饭，吃药的时候，母亲把药片放到他手里，水杯送到他嘴边才知道吃。
那天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流眼泪，辗转难眠，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他不再因为我报考师范不理我，不再因为男孩子给我写信而大发雷霆。曾经他那么溺爱我这个小女儿，扮老猫给我变糖吃，下雨天去学校背我回家，小学那会儿，我的鞋子在雪雨天里从没沾脏过，每次下雨下雪都是父亲或哥哥背我回家的。上师范的时候，怕我手冻伤了，父亲骑车一百多里路去学校给我送套袖。结婚以后，冬天回家，父亲会把水盆里兑好水，不敢太热了，温温地喊我泡手。我在幼儿园任园长的时候，有段时间工作很不顺心，忍不住回家诉苦，他帮不上忙，只有心疼。每次我回家，他都不忘把家里的零食全部摆出来，打开了，拿起来送到我的嘴边，看我吃下去才放心。
如今，他还是疼我们兄妹几个，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不再训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半睡半醒之中，就连给爷爷奶奶上坟，他也走不了去了。他气息微弱，说话的时候，耳朵不贴近他就时常听不清他说什么。
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老公的身体好多了，上班啦。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失眠，时常自己流泪，以前说起老人衰老来似乎是很遥远的时期，在不期的时候，竟然来到了，不给你心理准备的时间。父亲母亲还没有享过福，我还没有给过他们舒适的生活。时间啊，请你走慢些，让父母别再衰老；我宁愿你回到三年以前，可不可以？我甚至宁愿他一直为我年轻时的任性生气，我也一定为了父母再拼搏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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