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记忆中的外公是个消瘦的但精神矍铄的老头，永远一脸严肃的表情，很少有笑的时候。一群孙儿很是怕他，正在哭闹的孩子听到外公一声咳嗽，哭声虽说不是戛然而止，但也立刻降低了八度。说来也是奇怪，外公从不打人也不骂人。

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蓝色工人帽，黑色圆口布鞋是外公的标配。还有银白色的长长的胡须。

外公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一家人围坐一起说话的时候，他很少掺和，常常一个人坐在炕头一边抽着一锅老旱烟，一边翻阅着一些不知啥年头的报纸。但若要有人说起国家大事来，外公就会瞬间支愣起耳朵，适时加入，说完蒋介石说胡宗南，说完打土豪分田地，再说说文化大革命……外公的声音语速，不管说什么，都很有权威性，一点都不容置疑，还稍许带点神秘的色彩。

每次吃饭，外公没入席是不能开饭的。一般情况下，外公也必然是吃饭前就早早端坐那里等待开饭的人，也是第一个端起饭碗的人。而外公的饭从来不是自己盛的，不是外婆就是舅妈或者别的什么人。外公吃饭的时候就埋头吃饭，很少说话，对饭也从不挑剔，做啥吃啥。但外公爱吃煮羊头，每次杀羊，羊头必然是外公的。外公会用一把小刀，专心致志的坐在那里，很认真地把羊头上的肉剔的干干净净。看见外公吃的那么香的东西，凑过去吃上一口，真的怀疑自己吃到嘴里的和外公吃到嘴里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从我记事起，外公外婆就一直那么老，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一样。他们的背一直有点弯，腿也是，永远也走不快的样子，稍微走点路，就会气喘吁吁的。舅舅家种好几亩地，不管地里农活需不需要外公，每天一趟，外公都是必须去的。侍弄他自己亲手种的南瓜西瓜豆角。到西瓜成熟的季节，每天从地里回来的外公就会抱着一颗大大的西瓜，后面就会跟着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

外公爱羊如命，舅舅家四五十只羊全靠外公的精心照顾。喂羊的时候他在羊圈里，不喂羊的时候他也在羊圈里，家里找不到外公的时候他必然在羊圈里，羊儿在那悠闲的吃草，他在那儿慈爱地看着。这个时候的外公目光极其柔和，是平日里很少见的一种目光。那么多只羊他每天对它们的饮食了如指掌，哪一只没好好吃，哪一只喝水少了，他的心里都明镜似的。遇到羊妈妈生小羊的时候，外爷前几日就会饮食不安，一晚上要起来看几趟。遇到小羊生病了，他还要小心翼翼地给灌药。有一次去羊圈叫外公，正遇到外公在教训那几只不听话的淘气羊仔，自言自语的样子真是好笑。外公有气管炎的毛病 一到冬天就咳的厉害。但不管咳得多厉害，他都不会不管他的羊儿。去羊圈的活儿一次也不让别人去代他。

外公88岁的某个早晨，他又象往常一样去了羊圈，去喂他心爱的羊儿，好久都没回来。外婆出去叫他时，才发现外公倒在羊圈，已经没有呼吸……

外公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的羊儿，没留下一句话……再也吃不到外爷种的大西瓜，也听不到他的咳嗽声。

再次见到外公养的那群羊时，虽然也有舅舅的继续饲养，但总觉得象没了娘的孩子，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