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K：
今天晚上，我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躲在阁楼翻看一封封精致的信。收件人的地址即使在睡梦中我也能倒背如流，可是这些信封上却没有邮戳的痕迹，像是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当年我的每一个小小心情都想与你分享，每一次的心血来潮最终换来的却是站在邮筒前的犹豫不决，直到邮差叔叔好心提醒我：我该走了，你到底寄不寄啊？
这时候我才明白，我不敢给你寄信，我怕你嘲笑我的不成熟，怕你抽身于碌碌生活的不耐烦，怕你依旧把我当妹妹看待。我最怕的是，我得不到你的回复，哪怕是敷衍，也了无音讯。
01
小时候你住在我家隔壁，大我7岁的少年总会弯起眉眼，温柔地教我今天学到的新知识。
比起经常欺负我的同龄异性，我更喜欢待在这个温和的大哥哥身边，今天晚宴上妈妈调侃我小时候一从幼儿园放学就跑进房间拿起纸笔，嚷着要去哥哥家玩，好像哥哥家才是学校似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笑。我一边听，一边低下头，不敢迎上你的视线。什么时候我开始以一颗尘埃的姿态仰望你，而不是靠近你呢？什么时候我们渐行渐远了呢？
在我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有一天你柔软的发尖蹭着我的耳朵，突然用红嘟嘟、暖洋洋的嘴唇亲了亲我的脸颊，带有淡淡的柠檬清香。
这时你面红耳赤朝周围戒备地看看，然后迎上我的眼睛，右手在我掌心划了几下，说：“这是＇爱＇，我爱你的爱。我爱你。”
那时候的我们当然不懂爱了，我只是觉得幸福，因为你说你爱我。
这句玩笑，充斥着偶然，却像一个魔咒，牢牢地锁住我成长的轨迹，生根发芽，在我的心里蛀出一个个孔。
02
那年我抓着夏天的尾巴荡啊荡，终于在你北上的那天转入秋天。
暑假的末尾，你搭上长长的火车去北方求学。高考居然成为了你的垫脚石，你通过它轻而易举得到了通往星空的阶梯。我才初一，在人潮中喊着你的名字。
我说，你毕业以后要留在那座城市，那么我也来找你。
你揉揉我长至腰间的黑发，笑眯眯地说好。
我站在站台上向你挥手，直到火车缩成一个小点，载着我思念的你，开往我不了解的世界。
因为你，我拼了命去迎战每一场考试，即使精疲力尽，我也想成为下一个你。我多么崇拜你，也崇拜那种被人仰望的感觉，崇拜那种云淡风轻笑看成绩的超脱，崇拜那种闪闪发光的耀眼。
而我的十八岁，像你一样大获全胜。
在对手人心惶惶地做着一本又一本练习册时，我不慌不忙地翻看起你的笔记细细研究。甚至还能在晚自习看会儿杂志偷懒，但每次摸底依旧在年级的前排。
他们说我聪明，我学着像你一样谦虚地笑。有亲戚谈起你的近况，我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他们说你在一家企业实习，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茫然又欣喜，你真的在那个许多人都无法扎根的城市里生长了，虽然不是枝繁叶茂，但是起码夯实了第一步。
回到房间我发自内心为你感到开心，虽然我们很久没有联系。我想如果再努力一点，我和你的轨迹一定能重合。
03
高考结束的暑假，还是同样闷热的夏天，我站在离你几十米开外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着远处的你拖着行李箱，西装革履地朝我走来。
我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停滞在原地，手足无措又慌乱不已。
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你竟然曾经趴在我的身边教我写字，这样的你偷偷亲了我，这样的你温柔地告诉我自己的笔记重点。你曾经很柔软地搭在前额的刘海不见了，清澈的眼睛前面多了一副冰冷的眼镜。
我呆在原地，还是双方父母解了围，你爸爸调侃我也长成大姑娘了，我下意识去寻找你的眼睛。你带着疏离的笑意淡淡开口，是啊。
盛夏的阳光在迈出机场大厅的那一刻刺痛了我的眼睛，周身的高温令我厌恶。我卑微地执着于我的一厢情愿。
回家的路上我悄悄拿眼睛觑你，你的下巴漫上了淡青色的胡渣，身上的西装很合身，衬得你英俊笔挺，却没有年少的亲近。
你问我想报什么大学，我说出你的母校。又问我什么专业，我说出你曾经的答案。你弯了弯眼睛没有多言，我却一直喋喋不休说着自己高中的成就。
我说我是学生会副主席，拿了数学竞赛二等奖，上了大学还会去申请奖学金。
这些其实是你的经历，我只是一个一个模仿与得到，然后现在像暗号一样乞求唤起你的记忆。
你笑了，说：好厉害。
我像是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却没有人看清我想传达什么。我把头扭到一边忍住眼泪，车厢里只剩下妈妈教训我说话怎么可以这个口气的声音。
04
我们的交际越来越少，最终变成了空集。
我路过你工作的地方，总喜欢抬头看看那座高耸的建筑。我续着的长发在前几年偶然得知你喜欢知性的女性后一言不发就剪成了利落的短发，从未考虑过那会不会是你搪塞大人催你结婚的借口。
终于，亲爱的K。今天是你二十九岁生日，二十二岁的我终于迎来了漫长暗恋的葬礼，你结婚了。
我是你新娘的伴娘，穿着比她小了一格的礼服站在她身边。新娘海藻般柔顺的长发搭在她雪白平滑的背后，她和我一般大，甚至我有一种错觉，她就是以前的我。
她没有为了你剪掉心爱的长发，没有为了你每晚挑灯夜战读到深夜，没有为了你考进你的母校，没有拼了命地走上和你一样的人生轨迹。
你还是牵住了她的手，我站在阴影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送上祝福。
手电筒的光微弱了许多，我舍不得拆开这些信，我宁愿它们永远带着我的心事封存起来，我的指尖触觉带给心脏一阵阵的钝痛，却不再刻骨，仿佛只是夕阳例行的告别仪式。
我对自己说，再见吧，明天还会有朝阳升起。
那一天我睡在了信里，也睡在了我的青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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