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辽阔却未有倦意，孕育了万物灵长。偶有鸟雀受惊，便从山间的翠绿中飞起。月上柳梢枝头，夜晚已悄悄侵袭。月光洒进河湾，这湾河水就带着月光流淌。这是我这贺兰山生活的第十六年。我瞧了瞧那轮月，澄澈的好看。
可我明白，它在告诉我，该下山了。
夜幕低垂，便意味着打不到什么野味了，只能下山。清风吹动，耳边只有山泉的潺潺声。我恍惚想起那一年，也是这样静谧的夜，有溪声，有流水。他和我骑马而行，我哼了曲蒙古小调。万籁俱寂，天地间竟只听的到歌声。旷野幽静，他笑了笑，眸子清亮。我看着他，忽地想起了明眸皓齿这个词。
我还在出神时，便听得他说话。
“难怪李太白说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这样好的景色，又有明月相伴而归，定然是开心的。”他的声音清凉，却又带了欢快的调子，让我看出了他对山间月色的喜欢。
小时候阿妈给我读过几首李白写的诗。听她说，长安的诗人李白很爱喝酒。我不知道阿妈是怎么知道的，也许她认识李白，也许她也是听坊间的传闻。只是我从未去过长安，也从不曾知道这件事的真假。听得他提及李白的诗，我便答道：“李太白开心是因为他爱喝酒，在山上喝了个酩酊大醉，独自下山也不觉得孤独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他轻笑，唇边有两个好看的梨涡。
我不自觉地也跟着他勾起了嘴角。吟咏山月随人归的李白确实不孤独，但真实在山间生活的人，大多是孤独的。其实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想，可能是我不像李白那样爱喝酒。又或者，我不像李白，他有个陪他喝酒的人，而我没有。
这一天的月很美很近。骑马而行，好像真的能走进蟾宫。我看了看身边的少年，月光洒在他的发梢，他柔和地几乎要和月光融为一体。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笑了笑。我想，也许正是因为有人相伴，山色和夜色便格外好看，孤独便远去，而我能也变成那个醉酒的李白。
“对了，你哼的小调很好听。”他说。
后来他在山上待了很多天，我们常常趁清晨上山，也时常在月下漫步。我教他狩猎技巧，他给我读了一些诗句，譬如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只是我早该想到，松花酿的酒，春水煎的茶，留不住不属于山野的人。
他说他是长安人，那日被人追杀逃至贺兰山下。他说如果我没有救他，可能命不久矣。他说了很多，我的思绪时而回到那个星星满天的夜晚，有个奄奄一息的少年看着我，他的眼睛像一只小鹿的眼睛。时而回到那个月亮很亮的夜晚，这个和我聊李白的少年好像让我忘了孤独的滋味。
他说，他要走了。
我回过神来，却不知说什么。或许他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又或许长安的人注定是要回到长安去的，山野间的喧闹只是一场梦。
长安的人或事，对我来说，也是袅娜的梦。我说不出质问，问不出疑惑，答案不言而喻。我忽地开了口：“既然你是长安人，你可知道长安的李白果真爱喝酒吗？”
他点了点头，消失在山色中。
阿妈说的果然是真的，李白果然爱喝酒。只是我却没有因此而开心。
再后来我去过一次长安，那里丰腴婀娜的女子用团扇掩面轻笑，眉眼弯弯。画舫游船中的歌女轻吟一曲小调。人声喧闹，歌舞升平的长安一跃眼底，还带着些纸醉金迷的气息。
我没在长安找到他。我早该知道，在那么大的一座城里，很难找到一个人。
我想，或许他是某家的贵公子，是必须要回到长安的。或许他早已忘了曾经在贺兰山上有一个女子为他唱过一曲蒙古小调。
我又想起，阿妈还说过，坊间的男子，动不得情。没想到，这句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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