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

      我从小就与孔小伟认识，他生的白白净净的，性格很是安静，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特别爱读书，小小年纪就抱着四大名著埋头苦读，而我们其他孩子那时候还整天满山驾岭地乱跑，小伟成绩很好，自然是老师特别喜欢的心尖子。他跟我们说他长大后想当一名语文老师，可以整天读很多很多书，喜欢什么就读什么。

      小伟的爸爸是县城一名机关员工，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脸上常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只有在谈起儿子来，他的脸上才堆满了自豪的笑意，也难怪，小伟几乎从未让他操过心，考试成绩总是年级前三名，作文比赛屡屡获奖，别人也总是在他面前夸奖小伟，每当这时他从头到脚都透着喜气，嘴上虽说犬子不才之类的谦虚话，但谁都看得出小伟就是他的骄傲。

      他的职位并不高，因此这也成为他最大的遗憾，他总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因此对小伟的未来抱着很大的希望，他认为最好的出路就是在政府部门当公务员，走仕途道路，那才是光宗耀祖的正路。他总跟小伟灌输要他好好学习考名牌大学、进政府部门，再一路升迁大展宏图。在他的眼里只有走政途才能最大限度地实现人生抱负，其他道路都是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没什么出息。

      小伟打小就是个乖孩子，他从来不敢跟父亲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很配合父亲的期望，父亲每次问他将来想做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想成为一名公务员，并且大谈以后如何造福于一方百姓的抱负，每次他父亲听了总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夸他有志气。可我知道，小伟天天都在坚持写作，做着他的文学梦。

      上高中的时候，小伟爸爸总催着他在学校里要表现积极一点，一定要加入学生会，多争取露脸机会，最好能在高中阶段争取入党。小伟在高中时很努力地按照爸爸的要求去做，他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并顺利当选校学生会主席，他爸爸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我问他是不是已经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苦笑着说：“我也没办法，不想辜负父亲的期望，其实我还是想做个语文老师，研究文学才是我真正的兴趣。”

      高中毕业填志愿时，他想填报师范类院校，可他父亲坚决不同意，一脸不高兴直冲小伟发火，他父亲说成绩这么好填报师范类院校太可惜了，责备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没出息。最后小伟也没敢坚持，他做出了妥协，把北师大放在了第二志愿，第一志愿报了北京大学。结果他不出所料地上了北大，小伟爸爸高兴得合不拢嘴，大摆庆功宴，亲戚朋友邻居们都来道贺，小伟爸爸满面红光，忙不迭地大声招呼着客人，跟大家谈笑风生，开着各种玩笑，可谓是金句频出妙语连珠，小伟都觉得奇怪，原来爸爸的口才这么好，之前怎么一直没看出来。他一直陪着大家笑，礼貌地回应着别人的夸奖，宴席上光酒就喝了几十瓶。

      上大学时我去看望过小伟，彼时他已经大二，我问他还写不写东西，他跟我说他对文学的兴趣始终没有减退，业余时间一直在读书、写作，他还兴奋地指给我看他发表的作品。小伟在可能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放纵着自己的天性，写得相当精彩，我不得不佩服他出众的才华。我试探着问他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他沉默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毕业时候，小伟打电话约我一起喝酒，他按照父亲的安排进了当地市政府。喝到微醺时，他搂着我的肩膀红着眼对我说：“我彻底跟我的教师梦告别了，以后也不打算再写东西了，人总得向现实妥协不是？没劲。”说完一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天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后来还一起在歌厅吼到很晚。

      小伟按照爸爸的意愿做了公务员，在机关里小心翼翼地工作着，时不时他还会跟我抱怨现在过着自己完全不喜欢的生活，真后悔毕业时的选择。我只能安慰他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你现在的位子还有不少人羡慕呢，你就知足吧，他笑笑不说话。

      过了若干年，我路过市里又遇到了小伟，那时他已经获得提拔成了一名科级干部，他高高兴兴地请我吃了一顿饭，他已经一扫之前颓靡的状态，脸上洋溢着喜色意气风发，他高兴地对我说：“这条路也不错，起码在社会上有地位，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我恭喜他终于想通了，解开了心结，人生自然会通畅很多。

      那次见面以后，由于天各一方，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只是从别人那里偶尔听到小伟又获得提升的消息，山高路远的，我们也只是发发消息互相祝福一下。直到那一次我听到小伟出事的消息，既震惊又惋惜，可又似乎在意料当中，我有些不敢相信，有种脱离现实的虚假感，无法把他与之前那个热爱文学想当语文老师的小伟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