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克厄托德
“诺曼，诺曼·佩德特”
四周嘈杂的寂静中，诺曼分辨出一种声音，以佩德特熟悉的语言生涩无力地呼喊他的名字，“终于找到你了，诺曼，回答我，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是的，我可以。”
诺曼四处张望，拉长身体，除了走过无数遍的银灰色沙地，什么也没有出现在视线中。沙砾闪烁，泛出荒芜的反光，也不知道这种反光来自哪里，就像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他有很多问题，但比起托菲特一号的位置，这艘唯一能带他离开这个地方的飞船，其他问题眼下都不重要。
与此程度相同甚至他不愿承认的是对漤苜淪藻的渴望，他需要尽快找到托菲特一号，离开这个玩弄迷宫游戏的星球。
“真的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太好了，我花了好久才找到并且学会你的语言，真是太好了诺曼，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听到我的声音。”
“刚才那些嘈杂的声音也是你吗？”诺曼问。
“是的，我一直在尝试学习，现在终于能和你说话了。”
“你在哪？快出来。”
诺曼平静下来，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来自前后或是上下，总有个声音的方位，或者和刚才的寂静一样，在整个星球上仿佛蔓延着一种稀薄不可见的东西，这层东西阻挡住了所有踏上这片银色土地的生物。
“那是光漏。伊梵其卡托兰上空的一个光漏正在吸收这颗星球的全部能量，伊梵其卡托兰和许多能源丰富的星球一样，正在从内核开始衰败，最后被掏空。最先漏尽的是文明，然后生命渐渐枯萎，变成卡普里安诺那样无生命能生存的星球，即使微生物或者低等物种都不愿在这样的星球上。”
“不可能，这里不可能是伊梵其卡托兰，伊梵其卡托兰作为一级星球一直在星系手册上，星系委员会会长也是伊梵其卡托兰人，怎么可能这个荒漠的地方会是伊梵其卡托兰。”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伊梵其人已经几百年没能离开这里了。”
“不论你是善意或者恶意，对不起，我都不能相信你说的话。”
“为什么，诺曼·佩德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说话的声音没有感情，至少诺曼不能感受到感情，这种类似托菲特一号航行一般平稳的节奏，无法让诺曼产生任何信任。
“你到现在都不愿意现身，我凭什么相信一种连来自哪里都无法明确的声音？”
“我没办法主动见你，诺曼，但你要相信我，只有你能保护我们这些星球不会枯竭。”
“越说越不象话了，我的任务只是来看看这颗星球上有些什么，现在我该回星系军事委员会报告了，或许我会告诉他们这颗星球上什么也没有，然后让你们独自存活，不受打扰。”
“这里是伊梵其卡托兰，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星球。”
诺曼大笑起来，笑声低沉，仿佛蚁穴喷发，塔基尼亚的漤苜淪藻河在冒泡、扩张、收缩，无数闪烁橘红色沙砾光芒的翅膀，直飞天际，停滞在模糊的景色上嗡嗡作响。
他清楚对漤苜淪藻的渴望已经不允许自己再和这个声音纠缠下去。必须改变被动的局面，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托菲特一号在哪。面对这样的场景他的确处在前所未有的不安中但绝非恐惧；事实上诺曼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与其说不知道它在哪里不如说它就在自己的身体里，从身体的某个角落发出，或者在他的意识里。
但他没有耐心逐个猜测这些疑问，作为战士他需要确凿的事实，明晰的敌人。至于事实的是非曲直，正确与错误，战士不需要考虑；或许，诺曼也常常陷入这种恼火的思虑之中，但他在危难关头他至少明白，事实和正确与否无关，明确的事实才能保证他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到家。
这个声音的确告诉了诺曼一些信息，但也可以认为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你所说的都是谎言，我一句也不会相信，不论是星系委员会要获取这颗星球的能源，或者你们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我一句都不信。”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说的话前后矛盾，无法自圆其说。”
“没有，我没有。”
“你是不是要我相信这里是伊梵其卡托兰？”
“是，这里本来就是，一直都是，永远是伊梵其卡托兰。”
“好了，接下来你只要简单回答我是不是，就会看到自己的谎言多么可笑。”
“你说星系委员会要毁灭这颗星球是不是？”
“是。”
“为了盗取这颗星球的能源是不是？”
“是。”
“现任星系委员会会长是伊梵其卡托兰人是不是？”
“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应该是。我不能确定。”
“当然你不能确定，会长亲手毁灭自己的家乡？你是有多愚蠢才会说这样的笑话？”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够了，这就是最大的谎话，伊梵其卡托兰——星系至高无上的预言星球，开创星系文明的古老星球之一，无所不知的星球，怎么可能说不知道。现在，无论你的动机是什么，无论你希望从我这获得什么，你要么告诉我实话，要么把我从这个重复的鬼地方放出去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或者你有能力的话就把我杀了，我想你没这个本事，你们除了神秘地躲藏起来，把东西隐藏掉，其他还有什么？有的话还是好好表现一下吧。杀不了我，我早晚能从这里出去，这种技术困不住我诺曼·佩德特太久。”
“诺曼，别这样，你仔细想一想，你会知道我是谁。想想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那么渴望塔基尼亚的红河，为什么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你觉得声音熟悉得像来自你自己的身体；诺曼，你要见我，你只要想见到我，专注地想象我的样子，就能看见我；而你一直在想念漤苜淪藻，一直被那些翅膀悬在空中；你可以看见我，我愿意让你看见我，相信我你就能看见了。”
“为什么你知道这些？”
“答案就在眼前，我是伊梵其卡托兰人，这里是伊梵其卡托兰。”
当诺曼第一次看见眼前的小女孩时，无法想象自己用如此恶毒冰冷的语气和她说话，她看上去那么单薄，身体就和冰块上的河水一样柔弱无力，仿佛随时会从眼前消失。
“你们都长这个样子吗？你是个孩子。”
“不，我不是孩子。”
“你就是个小女孩，连身体都没有长好的小女孩。”
“我不是，我是布伦达·梅奇·克厄托德。”
“克厄托德家族？”诺曼惊讶地重复。
“没错，星系委员会一半的成员来自这个家族，包括会长。”
她说话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天真幼稚的女孩，身体只有诺曼的三分之一，像是完全不会再长大。但这个女孩却用柔弱且无音调的声音，宣称自己所言句句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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