耩完麦不久，大队开了一次会。
不肯往地里多耩麦的社员在会上被批，批完又扛着耧挂着纸牌子转了两天街。有的还被别的村子借去转了街。
本来转街的人不准吃饭，但不让吃饭转街的效果就差很多，围观的群众就会起哄说，回家吧，还没有耍猴子好看。
耩完麦不久，三眼炮成了大队的治安。每天在街头巷尾闲转，后来肩上还扛着支步枪，没事就这儿瞄那儿瞄的，小孩子见了都躲着走。
聂狗宝问娘冬天还有什么活？
蓝娥说，地里缺肥，从西坑里往外挖淤泥。
聂狗宝说，今年的麦子长得好啊，踩上去瓷嘟嘟的。
骨朵说，把全队的口粮都种到地里了，开春得喝西北风了。
蓝娥说，别说败兴话，要真能一亩地打一万斤麦子，喝几个月西北风也值。
骨朵嗤着鼻子说，一万斤麦子？一万斤麦秸还差不多。
篮娥说，打不了一万斤，五千斤也行，看到骨朵的神气改口道，三千？一千斤也行，
骨朵说，也是，没准花这么多本钱能打上个几千斤，说完舔了舔嘴唇，那才成了怪事儿了。
聂狗宝晚上找了本队的几家人，问跑回来的人都到哪儿去了？都说没回家不知道。
又问了几家外队的，有人说到一百多里地外的城市里给麻绳厂干活，有人说到邻县水泥厂找活了。都是从炼钢上跑去的，前不久托人给家带信儿了。
聂狗宝寻思这倒是条出路，想拉上大春一起去。
刚到大春家的胡同口，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像被鬼撞了，脸朝背后扭着大喊，谁？
聂狗宝也吓得不轻，刚回过神，看到那人肩上的枪，知道那是大队治安三眼炮，转身就走。
后面三眼炮喊，站住。
聂狗宝走得更快了。
三眼炮又喊，不站住开枪了。
聂狗宝心想，那就是根烧火棍。
聂狗宝见过民兵训练，二十来个人十几支破枪，卧到，起来，卧到，起来。从没听见枪响过。
想到三眼炮平时二百五，其实遇事胆小得够呛，想装神弄鬼吓吓他，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枪响，感觉子弹从耳边嗖地一声飞过，挟带的热风把耳朵烤得发烫，撒腿朝前面跑去。
三眼炮在那个人身后放了一枪，枪声太响了，三眼炮本能地闭住双眼，等睁开眼时，前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胡同里有人披着衣服赶过来，围着三眼炮问，怎么回事？
三眼炮指着前边说，他妈的飞毛腿，一垛脚就不见影儿了。
晚上，大队召开紧急会议。三眼炮添油加醋地说明当时的情况。根据这些情况判断，三眼炮在前街胡同口碰见的可能是特务。
特务为什么来碾头镇呢？大队干部搞不清楚，不过事关重大，大队连夜报告了公社。
公社来人调查前，大队集合民兵在特务出现的那条胡同里挨户搜查，希望找出点儿蛛丝马迹。
大队书记提起开枪的事情，问三眼炮，枪子儿哪儿来的？三眼炮说，沙葛荡里捡的，没想到还能响。书记阴着脸说，以后捡到要交上来，说不定往后还要打仗，用得上。
聂狗宝跑回家，躺在床上想出去的事情。
蓝娥拄着棍子举着煤油灯过来问，听到街上的枪声没有？
聂狗宝撒谎说，没有，你做梦了吧。
蓝娥说，我听的枪声还少？前几年，你爹在农会的时候，出来进去也是扛着枪的，天一黑，街上就呯呯放冷枪，你爹的枪挂在墙上半夜自己就响了。
聂狗宝说，那会儿我都记事了，我爹说，杀过人的枪谗，晚上会自己滑膛。
蓝娥说，才几年不见枪响啊，怕是要乱了？大门关好没有？
聂狗宝说，关严实了，你去睡吧。
聂狗宝听人讲，食堂的伙食很差，不像刚开始三个盘子四个碗的顿顿不重样儿，还管饱，现在每个人都按定量吃饭，都吃不饱。
聂狗宝吃的窝头是爹娘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饿着肚子还要背一整天淤泥，难怪他们把棍子都拄上了。聂狗宝心想不能在家里混吃了。
第二天晌午，骨朵和蓝娥回家，照例给聂狗宝两个窝头，聂狗宝吃了一个，说吃饱了，把另一个窝头塞给蓝娥。
蓝娥说，一个窝头能把你吃饱？别隐饥，我和你爹都在食堂里吃得饱饱的。
聂狗宝想了想，把窝头塞到被窝里，说我今晚就走，路上当干粮吧。
骨朵说，你要到哪儿去？
聂狗宝说，跟大春到外面找活干。
蓝娥喊了一声，说，忘跟你说了，大春被民兵抓住了，今天就要他转街。
昨晚大队组织民兵到大春家的胡同里挨家挨户搜查，抓特务，敲大春家门的时候，里面半天不开门。
民兵觉得有问题，翻墙跳进院里，刚好逮住往茅房跑的大春。大春被带到大队审了半晚上，特务的嫌疑排除了。
大春虽然不是特务，却是从炼钢上跑回来的逃兵，那就要转他的街。
碾头镇游街的历史很悠久，自有一套规矩：破鞋转街是给脖子上挂两只鞋，一只绿的，一只红的；地主转街是挂纸糊的高帽子；不肯往地里耩麦的要扛着耧；炼钢的逃兵是画大花脸。
画大花脸这个主意是干部集体讨论的结果。本来按外村的经验是给脖子上挂口大铁锅，但是碾头镇找口铁锅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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