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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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在想，一只猫可以活多久。如果说十年是常态，二十年是奇迹，那么三千年呢？

（一）

那年我躲在农家的屋檐下躲雨，雨滴顺着茅草屋檐叮咚落下，我看到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向我走来，张开怀抱对我说：“阿暖，我来带你回家了。”

五年前，我是人，薛子期对我说：“阿暖，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

五年后，我变成了一只猫，却听到薛毅对我说：“阿暖，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毛发，听到屋内的农妇急匆匆的出来：“大人来我这破陋地方所为何事？”

薛毅冲她笑了笑：“我来寻我妻子。”

我想笑，可是，猫不会笑。

农妇顺着他的目光向我看来，眼中有十分的疑惑：“可是这里并没有大人的妻子…只有这只猫…”

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背后突现了八条尾巴，农妇神色更为震惊，指着我瑟瑟发抖地说：“这猫，是妖？！”

我叹了一口气，“喵”的叫了一声，并没有再看薛毅，只是向着雨幕中走去。

（二）

汴容城中不日便传来流言，有一农户家中出现了一只八条尾巴的猫妖，朝中的国师大人还称之为妻。

而此时的我，正被薛毅拢在怀里。

我早就没有了妖力，人形都变不得，那日被薛毅追上，挣脱不得，便也随他去。

只是我心中的薛子期，早已经死了。

死在，我拿着嫁衣奔向他的时候。

（三）

汴容城三月时多雨，他跟着人间帝王前往玿河暗探水患治理情况，为了抄近路，迷在了山间小道，我遇到他时，正随着我的爹娘在山中躲雨。

猫向来厌水，爹娘听到有人，变出了人形和几间小屋。

他来躲雨，看到我：“在下薛毅，想借贵地躲一场雨。”

我有些手足无措，脸上没了雪白的猫毛，遮不住一脸娇羞。

娘拉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来：“我叫阿暖。”

（四）

我离开的那天，阿娘哭了，阿爹拥住她叹息着女儿终是大了，哥哥也赶来对我说：“若是有一日，他欺负了阿暖，哥哥定要他好看。”

我身无长物，穿着一身鹅黄的裙随他下了山，皇帝也笑：“子期终究是开了窍，这一趟来的不亏。”

他冲我笑，拉着我的手，怕我在山路上打滑。猫从来轻盈，他扶着我的手却细心周到。

（五）

除了玿河之外，大梁很多地方都有了天灾，不少地方瘟疫蔓延，人人自危。

而此时，大悦也对大梁国虎视眈眈。

皇帝寻了很多美人，想从中选一个去和亲，却不知大悦的太子稍稍来了大梁。

我遇见祁封时，正趴在一棵大树上晒太阳，他仰头笑了一声：“现在的女子都如此活泼了么？”

猫性古怪，我不喜欢他，自然不愿意搭理。

他却不依不饶：“你倒是挺有性子，甚是合我口味。”

我哼了一声，跳下树向国师府走去。

我和薛毅的感情十分好，他是从心里宠着我，我十分知足。

（六）

那日，我终于绣好了嫁衣，嫁衣红的像火一样。

我跟绣娘学了整整三载，终于绣成了这世上我觉得最美的嫁衣。

我捧着嫁衣去找他，等来的，却只是一道圣旨。

三年已过，祁封当了大悦的王，大梁国因为天灾水患自三年前分身乏术，武力匮乏，只能暂时依附大悦。

圣旨上说，大悦的王以骏马千匹，城池三座，粮食万旦，珍宝无数作为嫁妆，求娶于我。

我哭闹着不愿离去，捧着嫁衣，一如当年见他时的手足无措。

我问他:“子期，你会带我走的，是吗？”

他低下了头：“阿暖，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

嫁衣落在了地上，沾了土，十分狼狈。

（七）

我终于去了大悦，因为大梁再也没有我的薛子期了，有的，只是国师薛毅。

我曾想过去寻我的爹娘和哥哥，却听前来的百灵说，他们死在了成仙的天雷之下，哥哥亦被除妖人打回原形，不知所踪。

我竟然，连家也没有了，连结局都知道的这样晚。

哥哥临走前还托百灵带了话，让我好好的，不要去寻他。

（八）

祁封待我十分好，为我在宫中种满了树和鲜花，尽管他讨厌鱼腥，却给我寻来了很多厨子变着法的做鱼给我吃。

我时常躲着晒太阳，他总能第一个找到我。

他常常站在树下对我说：“阿暖，跳下来，莫怕，我接着你。”

每一次，他总能接到我。

他总是拥着我在怀里，陪着我晒太阳，也不多说些什么，看向我时，眼中似乎有光。

（九）

哥哥来找我的时候，正巧是祁封被歹人下了毒的时候。

哥哥对我说：“阿暖，我们走吧，是哥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我眨眨眼笑了，对他说：“阿暖不苦，祁封待我甚好，我不能一走了之。”

我吐出了我的妖丹化解祁封的剧毒。

那是人间最恶毒的毒药，我的修为也敌不过它。

哥哥摸了摸我的脸，笑了：“哥哥无能，不愿成仙，能护着阿暖便好。”

我一觉醒来，哥哥已经没了踪影，我的体内是他的妖丹，自上次他遇袭，他的修为大减，连着妖丹都十分孱弱，我竟连人形都化不出。

祁封醒了，旁人对他说了我离开的事，我看到他的眼睛，没有了光芒，笑的很难过。

（十）

我离开了大悦，四处寻找哥哥，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也不知道一个妖，失去了妖丹会怎么样。

我来到了大梁，听市井的人说，国师至今未娶，因为他爱的女子已经离开，他一夜白了头。

是夜，一只猫叼着布卷到了国师府。

后来，国师府上下倾巢而出，寻找一只有八条尾巴的狮子猫。

我知道，那是哥哥。

他赌薛毅还喜欢我，就算我是一只猫，他也可以妥善的照顾好我的一生，免我颠沛流离。

而我不愿再见他，索性四处行走。

他最终还是带着除妖师找到了我，哥哥对了，他不是来杀了我，只是为了带我走。

（十一）

我二百一十三岁的时候，薛毅已经七十八岁了，他早生的华发变得更白了，容貌苍老的不成样子。

他终生未娶。

祁封也来看过我，他听人说起了这个故事，此时的他已经是大悦人人尊敬的贤明君主，后宫不多，也立了太子。

他想伸手抚一抚我的白毛，却又收回手。

我舔了舔爪子，听到他说：“阿暖，我以为我早就死在你离开的时候了，可是，大悦不能没有未来。”

我点了点头，“喵”的叫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

薛毅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十二）

祁封死在了立冬后的初雪时分，我站在他寝殿的屋顶上向下看，白茫茫的一片。

听到宦官声音尖锐的喊着：“皇上驾崩了！”

我听到他为数不多的儿女哭喊。

一路离开大悦，百姓也为他抽噎。

他真的是个好皇帝。

大悦不会忘了他。

（十三）

我回到大梁的时候，薛毅也已经很老很老了。

他摸摸我的头，唤来丫鬟给我端来一盘刚蒸好的鱼。

我蹲坐在那里看着他，轻轻开口：“薛毅，你也要死了。”

这是自从我变回原型后第一次说话，其实早在五年前我就可以开口了。

只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原谅他，恍惚间我又觉得，他当初选择大梁也没有错。

他似乎是喜极而泣：“阿暖……”

（十四）

他死后，我拿到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妖丹，我的妖丹，毒素已清，我也已经知道，妖没了妖丹，是会死的。

后来我长出了九条尾巴，却再也没见过哥哥。

天雷要来了。

我顶住了四十九道天雷，看到九重天的引路仙来领我。

我有些累了，冲她摇了摇头。

（十五）

我是这人间活的最久的猫，引路的仙子对我说，只有上了九重天，才可以长生。

我拒绝了。

我想留在这里。

她很可惜的对我说：“那你终有一日会死去。”

我以人身站在她面前，冲她笑了笑：“这人间甚好，我不忍去。”

（十六）

猫真的十分古怪，谁对它好，它就对谁念念不忘。

谁离开了它，它就果断的离开，再也不去想念。

我想，或许我是一只比普通猫更古怪的猫，我离开时十分果决，而如今，谁都不在了，我却留在了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