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

文/东篱（名筑）

这是一个中午。

一个餐饮店的一间库房内，堆满了各种箱酒、餐巾纸以及其他杂物。在房间靠窗的一角有一张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办公桌，桌前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桌后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这个月还有什么欠账？”男人问。

“菜店老王已经来要了几次了，大约八万多吧，具体需要对账。”女人一脸苦相，“还有工资，员工工资是大头，得十万出头。”

男人的眉头皱起来，摸了摸被白发侵占了大半的后脑勺，又抬起头来看着女人道：“那外边欠店里的餐费有多少呢？”

“也有十多万，但是远水不解近渴啊，二十多个客户呢，逐个要也需要时间，并且也不是一要就能付给我们的。”

“那怎么办？”男人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实在不行，你看，你那辆宝马车卖了吧，换辆实用的面包。咱闺女的大学学费也需要交了。”女人小声地商议男人。

“不行！”男人一听说要卖车，用力挥了一下手，马上否决了妻子的提议，一脸不高兴。

“你看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面子，现在不比以前啊！缓一缓以后可以再买嘛。”女人继续做着男人的思想工作。

“我说不行就不行！”男人额头的青筋在鼓荡。

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男人，嘟囔着说“那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了。”女人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餐厅前台行政主管小李正好推门而入，看见女人走来，连忙用手推住门，叫了声“嫂子”，女人喉咙里嗯了一声面无反应地出去了。

见小李面带狐疑地走上前来，男人有些歉意地长舒了一口气，摇着头说，“女人家！”

小李笑了笑，说，“王总，各房间已经打烊了，我们吃午饭吧。”

“好，好。”男人扭头看了看挤在一堆酒箱缝隙中的一个老旧的石英钟，应道，“是好吃饭了，都快3点半了。”说完，站起身来。

李主管并没有马上走，看着老板的脸满脸堆笑地说，“王总，今天我们后厨不用做饭了。”

“怎么？”王总一脸疑惑地盯着他。

“5号房间的客人光喝酒了，都晕了，没怎么吃菜就走了。我让后厨重新整理了一下，我们吃就行。”

“那怎么行！”

“那又有什么不行？王总，现在我们在爬坡发展期，为了节约成本，我跟后厨已经商议好了，以后各房间剩了菜不准服务员私自处理，后厨统一处理作为员工工作餐。”

“这？”这个当老板的男人还是有点犹豫，他总觉得这个决定哪里有点不妥。

“王总，其实这没什么，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来客都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先吃，我们后吃而已。何况，您能吃，我们这些打工的就更没什么了！”

5号房间内。

王总在小李引导下，落座与饭店的员工一同开始就餐。

圆桌上摆了几个盘，分别是半盘红烧茄子、一份破了皮的鹌鹑蛋、三分之一片红烧鲈鱼、一小盘爆炒辣鸡丁、炒羊杂、五六个清煮对虾、一份蔫了的蛋黄南瓜、半盘切牛肉，中间有一盆乌鱼蛋汤刚刚热了一下端上来。

看着一桌子的剩菜，望了一周在坐的员工，王总有些不自在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公司发展期，让大家受苦了。”

“没什么，这有鱼有虾不错啊！”，“就是啊就是啊！”，“王总与我们同甘共苦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着自己的老板。

王总撇了撇嘴角，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小李连忙招呼大家，“快吃吧，时间不早了都饿了。”

于是大家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开吃了。

桌子上的菜很快就下去了一大半。

小李把桌子上的转盘转了一下，把盛对虾的盘转到王总面前，然后从中挑了一只品相相对完好的夹给了老板。

王老板连忙摆手，“给大家，我不要。”说着把对虾推给旁边的小吴厨师。

“是啊，王总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这点虾算什么？”采购小黄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一听这话，老板一怔，表情有点复杂，略带尴尬地应着，“就是，就是。”

小李连忙说，“都有份，都有份！”硬是给老板把虾退了回去。转过身，狠狠地瞪了小黄一眼。

也许作为行政主管的小李说话有了份量，大家不再言语，都只顾低头吃饭。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剩下吃饭的声音。

王老板喝了两口汤，缓缓站起来，说“大家慢吃，我吃饱了”，起身走了。

看着老板走远的身影，大家面面相觑。

小李看了一眼王总留在盘子里的对虾，转头开始埋怨小黄，“你啊，真是不会说话！”

“王总吃过什么，我跟着他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作为咱市纺织行业的老大，在五星酒店点的澳洲大龙虾比你胳膊还粗呢！”

“人不走运，垮了没办法。”

“此一时，彼一时啊！”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这时，进来一个服务员凑到小李旁边使了个眼色，“李主管！”

小李赶忙走出房间，服务员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这个李主管马上急急地奔向老板那间仓库兼办公室。

推门进去，王总正坐在桌子后面，仿佛眼睛进了什么东西，一手使劲地揉着眼眶。

见到小李，蓦地站了起来，拍了一下桌子，用手指着他，“你干嘛！吃个虾用得着你给我夹？你故意出我的丑是吧？。。。。。”

小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老板，他看见眼前的男人愤怒地说着说着，抬起的手臂缓慢而无力地垂下来，两行热泪从他饱经风霜的双颊上簌簌流落。

一周后，餐饮公司新添了一辆面包车。而那天中午一起吃午餐的员工每个人都涨了工资，其中小李主管长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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