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气

行走于南审校园里，触目皆是青山绿水，让人不由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想法。午后翻开一本蔡澜的书，书中那个乐颠颠地侃着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老头子让一切都鲜活生动、妙不可言。这个潇洒但并不出尘、人情练达但不精于算计的老头子，想必也是如张岱、李渔一般深藏大趣的人物。

我很喜欢那些沉溺于物机天趣之人。

“愿为武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狗过一世，天地兴亡两不知。”这首诗并无文采，甚至有点吊儿郎当、地痞无赖的的感觉，可谁又能想到这是一代政治家王安石的感慨。的确，相比之于“我以我血荐轩辕”之类的慷慨热血之词，这些很容易被讥为颓废。但这类快活通达的文人与蓄乐生津的文章，却尤为我所爱。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以一连十三个“好”将一位世俗眼中沉溺于声色犬马，以商女靡音讥诮之的风流不羁、恣意纵情、光鲜亮丽的纨绔子弟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和元曲中自剖为一个“响当当的铜豌豆”的不相伯仲。

世人皆以斗鸡走狗为不耻，以投身仕宦、政达朝野为毕生所求，但相比之下官场的勾心斗角、党派倾轧，“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犯刑辟而诛戮”，惶惶不可终日，抽身而退者就愈发显得疏放淡定，多了一份江湖的逍遥感与缥缈的仙气。

人各有志，投身仕途能兼济天下、为国为民的是伟人，值得名留青史，可一旦落入权力的漩涡，几人能独善其身?大智如陶朱公，他选择在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泛舟西湖，自在逍遥。“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千年前的陶潜看透这一点，活得亦是精彩。育菊酿酒、蹭酒讨茶。他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他亦是个深藏大趣的人，会给妻子写一篇如“魂须臾而九迁”那样满纸缠绵至极的《闲情赋》作情书。

大人物有大情怀，也有寻常人的小心思。曹操遗言让一些人看不起，说他临死之前哭哭啼啼，“留连妾妇，分香卖履”，这算什么事呢？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谁有没有那一缕柔肠千千结呢？百炼钢亦有绕指柔情，政治家褪去铁血的面孔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再真切不过了。也正是这一缕烟火气，让历史中那些面孔变得鲜活生动起来，更有人情味了。

董桥在《仲春琐记》中提及他在内地古玩市场上淘到两方闲章。一方文曰：杏花春雨江南；另一方文曰：我是个村郎，只合守篷窗、茅屋、梅花帐。弥漫着人间烟火气：炊烟袅袅，空气微甜，草木生香。这是简单的生活，贵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