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4期“夜”专题活动。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说起夜晚,有些人会想到恐怖故事中阴沉沉的鬼魂,有些人会想到一打一打空啤酒罐和熏得人喘不上气的孤独,或许还有人会想到黑暗中亮着的电脑屏幕和成堆的任务。于我而言,夜晚却是一个比较正面的角色:它是悲伤的载体,如圣水一般给我以洗礼,将我身上的焦虑、失意一并吸取,使我透明地迈步走向明天。
我曾经也很讨厌夜晚。我当时相信虚无主义: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人一无所有地出生,又摒弃所有地死去;世界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世界容纳了如此多无意的人生;而我所做的一切也同样没有意义,我只不过众多忙忙碌碌的尘埃中普通的、逐流的一颗。每当夜晚降临,聆听树木在夜风中轻微摇晃,眺望车灯急急忙忙地回家,感受时间从指缝间流逝,我难免叩问自己:一日将近,而我今天又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答案依然是没有——人生虚无,世界渺茫,我也空虚如被蝗虫啃噬殆尽的麦壳,空阔如头顶上这黑洞洞的虚空。我像是被浸在一缸冷水里,浑身寒涔涔,心里冷冰冰,已冻僵至麻木,失去了感受生活的能力。
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黑暗中的泪水,滑腻地划过我的脸颊,滴落到我的耳畔,留下一抹冰凉。我不明白它们为何而流,我只是感觉我内心有这种需求:去流泪,去感觉,去感伤。我想起青春期庸俗的小烦恼:没写完的作业,潮汐起伏的成绩,望不到头的学海,以及令人望而却步的悸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虚无之中飘浮的本该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此恼人,丝线一般胡乱纠缠、胡搅蛮缠,勒得我生痛。我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交替闪烁着,直到我昏暗地睡去。半梦半醒中,我迷糊地感知到夜晚替我揩干了泪水,并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待睁眼面对新的一天时,我感到勇气又在我血管中流淌,便跳下床去完成没写完的作业,上没上完的学,过没过完的人生。我那时其实也并不明白人生的意义,并厌倦于每天疲于奔命于无意义之事,每天多想结束这不明不白的状态;但生活推着我向前走,不允许我停下来一刻去思考,我只能将我脑中的世界倾诉给夜晚,在黑暗中搭建着理想。只有在夜中,我才感到自己原来是一个有感知的人。
往后的很久,我仍疲惫地思考着。我坚信人生没有意义,却仍执着地寻找着值得我生活的蛛丝马迹,希望为自己找到一个生活的目标;正如一名绝望的侦探,追踪着她的信念。我厌恶地走在我不屑的道路上,扮演着一名庸庸碌碌,为浩瀚而虚空的宇宙献上由我平凡的生命谱出的无聊乐章。我幸运地与我的悸动建立了亲密关系,在俗乐中迷失着自己,又在夜晚呼唤着清醒的我回归:我需要批判的思考将自己于有毒的空气中拯救,但思考的尽头永远只是对世界、对他人、对自己的失望。我希望我能逃离这个世界,去做一颗孤星环游,然后于浩渺之中爆炸,留下绚丽的火花——但这个念头在我同样无法给其赋予意义后破碎了。我一块一块积木将自己的生活搭建,又于夜晚将它们全盘击碎,到了白天又将散落的它们重新拼凑。
我问她,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发出了我最后的求救信号。我需要一个人来告诉我我在为何而活,否则我每天做的努力、挣扎与崩溃难道都是无足轻重的么?我不愿,我不甘,我不信。如果当真如此,如果我经历的所有挫折,以及带给我的所有挫败,都如此莫名其妙地发生而肆意地带给我痛苦,最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我宁愿永久地沉睡,将自己托付给夜晚,停止决堤的思考,做一个安静的人。但是她告诉我,她根本不思考这些抽象的、虚无的问题。为什么?我问,那你如何知道你活着的意义,或者,你如何为自己的未来定下目标?她答,她其实并没有目标,也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但她就是如此活着。她牵起我的手,微笑着:
“不活着,现在怎么能牵你呢?”
那一刻我确实感到我的心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我的胸膛,让我明白它还鲜活着。时间仿佛静止了,眼里只有她温暖的笑颜。我突然发觉意义已经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此时的我,被春风轻柔地抚摸着的我,咧开嘴傻笑的我,确实很幸福,并且衷心希望岁月能这样静好地行走下去,只管走好自己的路,而不再去考虑道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因为无论意义如何,我所能做的就只是过好当下。
就在放下意义时,我也幡然醒悟:若人生当真没有意义,我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反过来不就是“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吗?我庸俗的快乐,我微不足道的烦恼,我的付出、我的痛苦,都是有意义的。虽然从结果上来看它们并没有改变什么,我干净地到来,利落地离开;但到来之后,离开之前,我的过程,它是曲折的,而正因为它的曲折我才有意义。人生就是去感觉、去感伤、去感慨。正因为我们是庸俗的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才会平凡地快乐,会平凡地痛苦,会平凡地回心转意,如此往复。享受这些情感是我们的特权,我们的意义;我们生来普通,但也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后来与她分开,我在夜里放肆地崩溃大哭,然后感到无比地顺畅。我在一片一片痛苦的撕扯之中,感受人生的意义,长出新的血肉。我发觉自己其实有韧性去烧毁、去变得透明,而不必向永远的夜晚寻求慰藉。所以,去勇敢,去受伤,去痊愈;把糟糕留给夜晚,轻盈地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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