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航，昨天接到舅舅电话时，我正在工地旁边的便利店买水。手机贴着耳朵，听见那头"呜——呜——"的哭声，像冬天刮过空铁皮桶的风声。我手里的矿泉水瓶"啪嗒"掉在地上，水顺着瓷砖缝往柜台底下流，老板娘问"怎么了"，我张了张嘴，发现连"我表弟走了"这几个字都说不完整。
今天去你宿舍收拾东西。床板上还摆着你那双磨破底的解放鞋，鞋带散着，像两条没系好的领带。衣柜里挂着件沾满水泥点的工装，左袖口还留着你上次摔跤蹭的油污。我摸着那片污渍，突然想起去年中秋，你举着月饼非要跟我碰杯，说"哥，等这栋楼盖完，我请你吃大餐"，现在那栋楼已经封顶了，可再也没人拽着我衣角说"走啊哥，下馆子去"。
工地门口的保安大爷还记得你，说"那小子总爱帮人搬材料，有次下大雨还帮着盖防水布"。他指着传达室窗台上的绿萝说："这盆是他送的，说工地灰大，养个植物能吸尘。"现在叶子黄了大半，我浇了半瓶矿泉水进去，水从花盆底下漏出来，在水泥地上积成个小水洼，倒映着天空里飘过的云，像你总爱画在作业本上的涂鸦。
舅舅现在话更少了。昨天在你灵前，他盯着香炉里的烟直发愣，烟柱升到半空突然散了，他猛地站起来，差点碰翻供桌。舅妈把眼泪都哭干了，今天还强撑着给你叠金元宝，纸钱在她指缝里簌簌地响，像秋天最后几片落叶。我蹲在她旁边帮忙，她突然说："你弟走前那天，还给我发微信说'妈，今晚加班，别等我吃饭'。"
最难受的是路过你常去的小饭馆。老板娘还留着你爱吃的酸辣土豆丝，说"这孩子每次来都多要碗米饭，说'干活饿得快'"。现在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你的那副还倒着半杯啤酒，气泡在杯壁上慢慢往下爬，像你总爱数却数不清的星星。
前天晚上梦见你了。你穿着那件沾满水泥的工装，脚上还是那双破解放鞋，站在工地未完工的楼顶冲我挥手。我想跑上去，可楼梯转角处堆着成袋的水泥，我搬开一袋又冒出一袋，搬得满手是灰也搬不完。你站在顶楼喊"哥你快点"，声音被风刮得断断续续，我抬头看你时，你突然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书包带子耷拉在肩膀上，冲我笑出两颗虎牙。
今天把你那些工具都收进纸箱了。扳手、卷尺、安全帽，安全帽内侧还留着你写的"小航专属"。我摸着那些凹痕，想起你总说"这帽子能保命"，现在它静静地躺在纸箱里，像只睡着的小动物。卷尺拉出来还停在"1.8米"的位置，那是你上次量身高时记的数，你说"哥，我又长高了"。
工地现在还在施工。早上路过时，听见钢筋碰撞的"叮当"声，看见塔吊把材料吊到半空，突然就想起你第一次操作塔吊的样子——你攥着操纵杆的手直发抖，却硬装出老司机的样子说"这有啥难的"。现在操纵室空着，座椅上还留着你坐过的压痕，像个月牙形的伤疤。
小航，你走后我才明白，原来最疼的不是哭出来的时候，是走在路上突然闻到水泥味，是看见蓝色安全帽就放慢脚步，是听到"触电"两个字就浑身发冷。舅妈把你房间的窗户打开了，风穿堂而过时，窗帘飘起来的样子，特别像你以前在家追着我要糖吃的背影。
今天给你烧了包你最爱吃的辣条，还有那双新买的运动鞋。火苗窜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你第一次领工资，非要请我吃烧烤，结果我们蹲在马路牙子上，你数着钱说"哥，等下个月发钱，我给你买双好鞋"。现在鞋盒上的价签我还没撕，数字红得刺眼，像你工装上没洗干净的血渍。
弟弟，要是你在天上看见我们这样，别笑话我们。舅舅现在总盯着家里的电闸，舅妈把所有插座都贴上了"小心"的纸条，我每次经过工地都绕着走。我们只是...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和没有你的日子相处，就像你那些没干完的活，虽然停了，可工具还摆在原来的位置，等着某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就写到这儿吧。辣条纸包应该烧完了，希望你在那边能吃到。记得...记得别再去碰那些带电的东西了，你现在已经是小天使了，不用再证明自己多厉害。
哥
2025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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