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鼻子

我闻得到别人的味道。

当然这味道并不是指他人身上的体味，而是和人性情相关的味道。在许多人身上，这是一种感受，在心情低落的人旁边会感到压抑，在性格开朗的人身旁容易被感染而活跃。

“芊芊，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太衬你的气质了！”

“有吗？我觉得一般般啊，是我妈妈出差给我买的，我觉得还可以。”

“真羡慕啊，我妈妈跟我品味差的可太多了！”

“没有啊你穿的衣服也都超好看，衣品好好！”

在她们旁边，我能感受到浓烈的酸味和间接的甜味，但它的味道淡极了，几乎闻不见。

“我觉得晨辰衣品也很好。”

“是啊是啊，她昨天那件衣服我就觉得特别好看。”

话题突然转向了我。味道又更重了些。

“没有没有，我才喜欢你们的衣服呢！”

真是别扭。

在人群中我时常感到不适，与他人交谈会走神，有时我已嗅到他人的真实想法，却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有时对方尚未开口，我已然知晓他的悲伤有多浓烈，就已无心去听他讲那些冗长的故事了。

我不想做人心的鼻子。能够猜测的才是美的。

但凭借这这样的嗅觉，我在人群里如鱼得水，总能说出对方最想听见的话，在对方还没说出口时，安慰、夸奖、关心，比晴雨表还要准确，直至我也碰了钉子。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到这样一种人，喜怒不形于色，猜测不到他真实的想法，他不会向他人倾诉，却让人有倾诉的欲望，似乎总是温和的，却叫人看不透想法，所有人都和他亲近，却也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我遇到了。

倒也不是说我闻不见他身上的气味，只是这气味和其他人都不同。

初遇冯灏哲是在一次校园活动上，我俩被分到了一组组织一个游戏，我惊讶地发现站在他的旁边，我几乎闻不见什么味道，我抬头看着他，他笑了笑，继续说着安排，其实还是有气味的，像栀子花香。

活动中我一直观察着他，他似乎总是微笑着，神色却淡淡的。

他长我一岁，后来我去了他们部门，特意选择了他分管的活动。由他带着，和他的接触也就多了，有一次，他去参加一个比赛，我们剩下这些人将活动办得有些乱，因为对流程的不熟悉，导致活动参与者的体验感很糟糕，他比赛后知道了这件事，在部门内开了个小会，批评了许久，可即便是愤怒，我仍闻不见他愤怒的味道，甚至还是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我不禁怀疑，他真的生气了么？

我承认我非常喜欢冯灏哲，可我一直没法接近他，他是那样的干净，只带有一种味道，而我，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恶臭，让我想起来就瑟瑟发抖。

再后来换届时，因为我的左右逢源，我顺利接过了他的工作，结果出来时他对着我笑了笑，彼时我们已经挺熟了，虽然隔着两排座位，我仍能想象到那股栀子花香。

当晚聚餐，我就坐在他旁边，大家都很兴奋，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借着酒精，借着嘈杂的人声，借着大家都不注意，我靠近他：“冯灏哲，我一直都很想问你……”

栀子花看着我：“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不是真的高兴，好像也不是真的难过，更别说真的愤怒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当然也是有情绪的。”

他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你有讨厌过什么东西么？或者喜欢过什么？”我又换了个问法。

“我讨厌繁重的作业，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有讨厌的人或者喜欢的人么？”

“那当然是有的。”

我有些恼怒，他的回答总是这么简短。

“那为什么我只能闻到栀子花香！”

他突然收起了，那半永久的，温和的，微微上扬的嘴角，它此时没有一点弧度。

人群之中只有我们俩对视着，我有些懊恼自己借着酒劲说出了这个秘密，烦躁着他为什么还不问我，什么花香？而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因为，你的身上也只有茉莉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