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霖一回到家，就点开了QQ，像是知道有人在等她。大嘴阔果然在。
“5211314”他发过来一串数字。林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但它代表的意思，自己还是不能相信。一生一世？谁能说明白“爱”，谁又能真的做到一生一世？许诺在那一瞬可能是真心的，但它看起来短暂而又飘忽，很不真实。何况，那只是一串数字呢！
林霖呆看着，没有回复。“林霖，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人生第一次被表白，林霖有预感，也是愿意的，但心里还是划过一丝丝犹疑，就像被猫抓过的痕迹。
“哦”她只打了一个字。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谢谢你的喜欢，你是个好人`呢!”
“你是个好人，谢谢你的喜欢！” 林霖感到一阵轻松，在他面前，自己可以不那么端庄，这可能就是自己喜欢他的原因吧！
对方发过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逗你的！药吃了吗？”
大嘴阔感到一阵狂喜，吃，马上吃，啥药都吃！他冲出去拿水壶，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想到，妈还在这里。
果然，一开门，妈妈就扭过头来看。自己捂着肿胀的腮，嘴角快要扯耳朵根了“妈，时候到了！”
这孩子，说话没头没尾。但曾月娥明白，什么能让他这么开心。果然，儿子长大了，除了工作、游戏，其他时间都是留给媳妇的，留给当妈的时间只能按颗粒来算了。曾月娥又开心，又泛着一点酸，看着儿子拿着水壶进了自己的房间。随之又听到房间的门锁上的声音。
“吃了吃了，药吃了。”大嘴阔随即又打出，“还有山水豆腐，又滑又嫩，不用咬，太好吃了。等我好了，咱去吃堕落小龙虾吧？”
“好。”林霖趁着自己的勇气，敲出了这个字。开门呀，正是因为屋里灰暗，才更要阳光照进来，至少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林霖的爸妈对他们的交往还是挺支持的，还有一个人，林霖觉得一定要问过她的意见。林霖想趁年假回去看看姥姥。姥姥从小把自己带大，在姥姥身边就是安全、被呵护、被宠爱。爸妈去南方打工，后来就在南方安家了。山长水远，自己两三年才见姥姥一两次。这次，林霖想让大嘴阔跟自己一起回去。
坐的是火车卧铺，林霖选了上铺，这样她能看到大嘴阔的睡姿，他睡得很坦然，头发被压得东倒西歪。有一瞬，林霖觉得火车就像一个大摇篮，大嘴阔是一个小男童，被拍打着入眠，哐当咣当，他认定自己很安全。看着他安眠，林霖心里升起一股柔情。
火车上吃饭香，大嘴阔喜欢整豪华泡面。除了 “出前一丁”，还要加上灯影牛肉丝、卤蛋、他片好的香肠。再次掀开盖的时候，香气四溢。林霖洗漱完，刚从过道过来，“大早晨，吃这个，太浮夸了吧！”“没事没事，你吃，吃不完给我。”不过，是真的香。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远处的山，看着对面阳光干净的他，奔向亲人的怀抱，多好、多好！
辗转了近20个小时，终于来到姥姥身边。姥姥的眼睛不大好了，要到近处才敢认，“哎呀，俺霖回来了。姥娘可把你盼回来了！” 姥姥一把拉住林霖的手，来回摩挲。姥姥的手，皮肤很糙，摸起来沙沙的，硬硬的，暖暖的。
“姥娘，这是我男朋友，叫于天阔。”“好好，好孩子，快进屋坐！”屋里很简单、整洁，姥爷去世了三年多了，还好二姨也在这个村，还偶尔能过来照应照应。
也到中午饭点了，姥姥有点慌，“你们来也不先说一声，家里也没个准备。”“哎呀，姥娘，我们又不是客人，你吃啥，我们吃啥。”“那行，我去整个疙瘩汤。”热气腾腾的面汤，香酥的炸小鱼，澄黄柔嫩的炒鸡蛋，清爽的拍黄瓜，还有焦糖花生米，都让大嘴阔赞不绝口。“姥姥，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啊？”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姥姥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笑得合不拢嘴。
“霖霖，这次在家里待几天？”“姥娘，我们年假才5天，连上两头的周末，加头加尾一共9天，去掉路上2天，最多可以住7天。”“7天哦，也不多哦！好几年没回来了吧！”“是啊，得上学、上班，就不像小时候那么自由啦！”林霖嘟起嘴，她看起来有点撒娇的样子，这是大嘴阔从未见过的，他出神地看着她，总有一天，她也会这样对自己嘟嘴的，会的。
“孩子，你就到霖霖的二姨家住下好吧？很近，走几步就到了。” 林霖忽然想起来，忘记跟大嘴阔商量住的地方了，要不还是住去县城的旅馆？但那就有点远，每天还要来回跑。二姨家，之前也没跟二姨说过，不知二姨和二姨夫怎么想，也不知大嘴阔住不住得惯。
“好好，听姥姥的安排。”大嘴阔倒是答应地很爽快，他咧嘴笑得没心没肺。“哎，姥姥，你有没有什么活要我干啊？”姥姥看着这个白净的书生，打趣说，“你帮我撵撵鸡就行了。”
大嘴阔忙不迭地说，“撵鸡啊，好，好，好！”林霖笑出了声，“你倒是乖，让你撵鸡你就撵鸡！”可能程序员的判断语句就是这么简单。姥姥也笑了，这后生，实诚，看眼神就看得出来。
晚上，和姥姥躺在床上，林霖抚着姥姥手臂上松弛的皮肤。“姥，你觉得于天阔怎么样？”“好啊，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个有福相的人。关键是他对你有心。”“是吗？姥娘，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霖用一只手臂支起头，看着姥姥问。
“看眼神啊，你干啥的时候，他经常看你看得有点痴咧！我娃好福气！”姥姥很笃定地说。
“姥，你不是眼睛不大好使了吗？”“傻丫头，看人，不是用这个眼，是用这个眼。”姥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个孩子很干净，人善，娃啊，找男人可得找个对你好的，可别心高气傲啊！”
林霖忽然感觉一阵酸楚，眼眶一下泛起泪花，“干净”，自己第一眼看到大嘴阔的时候，也是觉得他“干净”，没有那种俗气的、算计的、阴险的东西，就像清浅的小溪，特别让人安心。
可是姥姥不知道，自己没有“心高气傲”，自己很自卑。每次感到大嘴阔“干净”的时候，她就会想到自己的“不干净”。林霖躺下来，两行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有一些钻到了耳朵里。
姥姥觉出了什么，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娃，咋了？”
“姥姥，我不干净了。”说完，林霖嚎啕大哭，这是时隔7年的一场痛哭，里面混杂着羞耻、愤怒、怨恨、挫败和无尽的失落，它像山呼海啸，冲垮了一道道自以为体面的篱笆。泥石流一边翻滚，一边被沉重的渣滓拖慢了脚步，憋闷、滞重，她没了力气，只在抽噎，像吸着最后几口气。
姥姥没有动，她只是暖暖地握着她的手，她用已经有点混沌的脑子，尽力去回想，这些年见到的霖霖，她只是有些沉默、没那么爱笑，还以为是她学习太累了，毕竟，闺女长大了，也没那么多话能跟老太婆讲，自己也不太懂。只觉得她好像容易被惊吓，不像小时候那么大胆了，假小子似的。这孩子，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啊，如果能重来，老太婆拼了一条老命，也要护她周全。
“娃啊，哭出来就好了，别怕，姥娘在这里啊！”本来林霖已经快停下来了，听到这里，又哇地哭出来，这次是小孩子般的委屈。那时候，18岁，正是孩子和成人的分界线，自己宁愿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都有大人担着。但自己非要硬撑，假装自己正常、假装出大人的样子。其实，她就是想要知道，是不是自己无论怎样，家人都爱自己，无论怎样、无论怎样……
“你是好娃，霖霖啊，你是个好娃……霖霖是个好娃……”姥姥一直在絮叨，就像林霖的哭声是伴奏，姥姥是个歌手，而歌词翻来覆去只有那一句“霖霖是个好娃”。林霖感到有一阵子，像灵魂出窍，看到床上的祖孙二人，她逐渐平息了下来。
“姥姥，我怕自己配不上于天阔。”
“胡说，我娃长得又好、人心又善、又勤快、又能干。”
“姥姥，我不干净了。”这次，她说得很平静。“18岁那年，我被人骗了，我那时候就失身了。” 她开始诉说，那些信，那次见面，那个蓝兔子，关于小姑。以及自己失败的高考，平庸的工作，对爸爸妈妈的隐瞒和愧疚。她没有提那个鱼尾裙，也许这是个不重要的细节，也许她隐藏了一部分，因为怕面对自己有“勾引”犯罪的可能。
“傻姑娘啊，傻姑娘，你咋不跟姥姥说？！”姥姥起身，她披上外套，把林霖的上半身揽进怀里。“这不是你的错！没啥，没啥的！”
林霖又开始颤抖，7年了，她想听的就是这句话，现在听到了，还是不太确定那是真的。7年来，日日夜夜捆住自己、拷问自己，得出的结论都是“我真蠢，我居然相信了那个阴谋。那个人是个烂人，更烂的是，我居然喜欢过他，我不但没有阻止犯罪还成了帮凶！所以，上天为了惩罚我，让我错过了高考，这个最重要的机会，让我成为一个极普通、极普通的人。” 林霖之前学习很好，有个要好的女同学，也是成绩好，她们相互比较、也相互激励。不曾想，后来两人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取向。后来，那个女同学考上了南开大学，现在已经在北大硕博连读。她们再也没联系过。林霖知道，那个女同学找过自己的联系方式，但林霖避开了。那是一个隐秘的耻辱，也是一个再显然不过的失败，她只想扭过头去，让一切都尘封吧！
可是现在，面对大嘴阔，她又不得不面对，这个自己，肯定不能让自己满意，能让他满意吗？她喜欢大嘴阔，但不知道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他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和一丝丝优越感的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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