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

乱七肯定不是第一个从树上下来的家伙。从树上哧溜一声下来时，乱七忽然发现自己可以直立行走了，这与野猪、狼、老鼠最显著的区别把乱七吓了一跳。乱七接着看到许多自己的同类也纷纷从树上下来了，他们和已经直立在地上的人们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雨林中的潮湿难得地褪得一干二净。这一天毫无疑问是乱七和他的族类的节日，他们兴奋地发出奇怪的声音，互相比划着手势庆祝。他们把一个撞死在树桩上的兔子撕开来，每人一份，血淋淋地大吃了一顿。

乱七想，要是能把这样一个日子记录下来多好啊。于是他选定了原来属于自己的那棵树，找来许多石头，把它们和兔子的骨头一起堆在树下。乱七说，这是我开始直立行走的地方！他看了看，还不放心，就叉开腿，往骨石堆上撒了泡尿。有了乱七体液的骨石堆是乱七放心的骨石堆，它一直默默无言地垒在树下。56个世纪后，直到这片雨林变成了大海，直到乱七和他的同类转移到了另一个大陆，它才在历史的镜头中消失。乱七的后人们在追述这个日子时，用上了这样的话语：种种迹象都表明，至少早在700万年以前，猿类的一支就已经开始采取直立的姿态进行活动，原始人的直立行走也就迈出了从猿向人进化最为的重要一步。

乱七并不关心未来，他只关心自己的肚子。饥肠辘辘的生存是没有希望的，连一只鹰都会轻易地要了乱七的命。乱七于是和几个人一起采取集体行动的方式展开捕猎。

乱七和那几个人胼手胝足，后人们称之为朋友。一匹黑白条子相间的斑马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乱七和他的朋友的视野里。乱七和他的朋友们机警地四散开来，分别躲藏在树和山石的后面。要杀死斑马，仅凭他们的手和足很难做到。于是他们想到了握着石头打击的方式。三分钟后，乱七和他的朋友们分别以各自手中的石头把斑马击倒在草地上，开始争先恐后地分享他们的战利品。而那带着斑马热血的石头也开辟了一个时代——旧石器时代。

可是，乱七发现，八糟出的力最小却吃了最多的斑马肉。乱七非常不满，呲着牙数落八糟。八糟是个聪明的家伙，他把自己拿着的石块举起来让大家看。原来，八糟的石块是经过打磨的，状似梭子，并且有明显的尖端和锋刃，在杀死斑马的捕猎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说，在乱七们拿着质量低劣的石头作战时，八糟已领先一步进入新石器时代了。

八糟的聪明才智赢得了除乱七以外大家的一致敬佩，他们推举八糟为头领，进行集体捕猎。当了首领的八糟常常负责安排捕猎工作，许多危险的时刻大家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乱七对八糟的怨气与日俱增，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乱七把八糟发明的经过打磨的石块的尖端深深扎入八糟的腹部。乱七们从树上走下来时发生的第一场战争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惊心动魄。乱七的同类们吓呆了，他们目睹了乱七用暴力解决愤怒和仇恨的全过程。从此以后，乱七做了这一群人的首领，这一群体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称谓叫部落。

部落其实就是社会。乱七要管理好他的群众的衣食住行，要把他的群众牢牢控制在掌心里，要按需按劳分配，所以制定了一条领先时代的规则：每人早晨只能吃三个松果，晚上每人吃四个松果。但是，他的群众对这一分配方式渐渐产生了意见。乱七认为，稳定是非常重要的，于是下令，改为每人早晨吃四个松果，晚上吃三个松果。乱七靠这一手段维护了较为长期且来之不易的稳定。作为首领的乱七具有雷打不动的权威，每天他都无比敬业无比积极努力地和部落中的女人们创造他的后代。

一天，乱七感觉在树上和女人们做繁育儿女的工作常常不能很好地发挥全部体能。于是，他产生了把他的部落搬到地面居住的想法。这一念头刚一提出，就遭到部落老朽有巢氏的强烈批评。的确，大地上危机四伏，绝大多数兽类都比人更孔武凶蛮。乱七为自己的决策激动不已，却无可奈何，但是他下定的决心一定要付诸实施。

于是，乱七偷偷带着他的女人来到了地上。乱七先用茅草推起一座房子，狼来了，张开狼口一吹，把房子吹倒了。幸亏乱七逃得快，却损失了一个女人。乱七又用木头搭起一座房子，狼来了，用狼头一拱，把房子拱倒了。幸亏乱七逃得快，可是又损失了一个女人。乱七又改用石头和泥砌了一座房子，狼来了，围绕房子转了三圈无从突破，倾听着乱七和他的女人欢快的叫声，狼只好哭着回去了。

乱七的部落搬到地面居住时，还没有电脑和互联网，甚至没有纸笔和文字。随着部落规模不断扩张，人口管理和生产工序日渐繁琐，朝三暮四的计数方式已显然落后于生产力发展了。乱七先是采取看牙记事的方式，即用自己的牙齿为部落男人捕获的猎物计数，可是区区三十二颗牙加上乱七女人的牙还是不够用。乱七于是命令部落中的女人搓很长很长的绳子，通过在绳子上打结的方式来统计收获。这一记事方式后来在人类的文字和电视时代受到了极其夸张的吹捧。

……乱七终于老了。老了的乱七无比怀念从树上下来的日子，无比怀念被他亲手杀死的八糟。乱七阅读自己的一生竟然只看到两个词：自私，贪婪。后来人们在致乱七的悼词中提到“推动人类社会进步”之类的字眼，当乱七回顾自己的一生时，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乱七决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树，他将部落中用来记事的绳子取直，把自己吊死到一棵树上——只不过它再也不是乱七开始直立行走所下来的那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