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还没出头儿,院子里便响起了母鸡咯咯哒哒的叫声,不知是谁扰了公鸡母鸡们的好梦,我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依稀听到了还有窸窸窣窣的翻茅草声和脚步声,埋怨似地滚了一圈儿,伸个懒腰,但又起身好奇地扒在小窗前向声响处打望着。
“素素也起来了?”母亲端着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的水杯进屋来,瞄了我一眼便出去了,一会儿便又拿着?馍馍?和一份儿小菜放在屋里桌上。
“孩儿他爹,进屋来喝口热水吧!吃完饭早些进城。”
我穿好衣服像风一样地从屋里窜出去,打开微微漏风的柴门,天灰蒙蒙的,空气里还带着不怀好意的冷意,我吸了一冷气,一边呼手一边向正在鸡窝旁掏鸡蛋的父亲跑去,看着父亲手里拎着一大篮子又干净个儿又大的鸡蛋,我缠住了父亲,“爹爹,爹爹,今天可不可以给素素留下一个鸡蛋呀!”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塞到我手里,我笑得合不拢嘴地马上跑回屋子里把鸡蛋交给母亲,“娘,今天爹爹给素素一颗鸡蛋啦!娘亲可不可以给素素做一个煎蛋饼呀?”我双手捧着鸡蛋,眼睛星星闪似地看着母亲。母亲掏走了我手里捧着的鸡蛋,我缠着母亲嚷着让母亲给我做饼,母亲摇了摇头只好给我做了一个。
我拿着大大的香喷喷的鸡蛋饼,笑滋滋地看着父亲母亲,“今儿我早去早回,这些鸡蛋和绣品大抵也可以赚个一二。”父亲吃完早饭,喝了口热水变要起身。
“爹爹去哪里呀?我也想去。”
“小孩子家家的,和娘一起在家待着,昨个儿你不是告诉娘今天你宝儿哥哥要来找你玩?”
“宝儿哥随时都可以玩的,今天素素就想和爹爹一起去!”本来去的心思没有这么浓厚,经母亲这么一阻拦,我更是要去的了。
我踮起脚尖,昂起头,头上两个小辫子一翘一翘的,两手插着腰,可还是够不着饭桌面,于是退了两步瞧着母亲,又不时向父亲眨眼示意。
“好啦好啦,就让咱们素素和我去吧!放心吧,不会走丢的,也和我搭个伴儿。”父亲边说边挑起担子,
“素素和爹爹走在一起啊,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嗯!素素绝对不乱跑!”
二、
走得时候天还没亮,等到了城里天已经大亮了。我和父亲在集市各摊位中间的夹缝里找了一个落脚的地方,父亲把扁担落下来,我蹲在绣品筐子后面翻出两个小马扎,递给父亲一个,我也乖乖地坐了下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城里,去年我和父亲母亲来城里看婆婆时便来了一次了,婆婆是一个和蔼的人,但是听母亲说,自她嫁过来便只回过那一回母家,而父亲母亲婆婆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婆婆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蓉儿姐姐和一个比我小的聪儿弟弟,让一年,婆婆家的家仆带着我们三个一起出来玩,看了不少新奇古怪的东西呢,只是当时不记婆婆家怎么走,现在想去找他俩玩也找不见了。
我蹲在篮筐后面用路上采的苇草赶着地上的几只小蚂蚁,父亲则吆喝着生意 ,时不时还和周围的大人们聊聊天,“呦,小李,你这鸡蛋真不赖啊!”“嫂子这针线活儿真是数一数二的啊,哥哥你真是有福气呢!”“这娃是你家的素素?这才多久没见啊,长得真快呢!”……
大人们说大人们的话,小孩子说小孩子的话,没有小孩子,我就只好和地上的蚂蚁玩了。
不知过来人多久,放鸡蛋的篮筐里剩下孤零零的三四个鸡蛋,它们几个圆滚滚的在筐里躺着,舒服得很哩!放绣品的筐子里则只剩下一个绣着兰花的手帕了,我咀嚼着最后一颗冰糖葫芦,见父亲起身要收拾家伙,我也跟着起来,这时候,一匹高大的马从远处跑来,后面跟着几个随从,马上坐着一个硬朗的中年男子,好不威风啊!我拍手跳起来,“爹爹,爹爹,你快看,有大马,有大马诶!”爹爹弯腰抱起我来,示意我小点声,等马蹄声走远后,人们便开始聚在一团纷纷议论起来,东家说这是前几日死了第四任未过门的妻子的杜凌杜侍卫,西家说那未过门的姑娘就是苏家大丫鬟苏幼安,听说这姑娘生前不检点,招惹到了土匪,迎亲那天土匪来抢亲,结果两个人死在了一起。又有人插言道那哪是什么土匪呀!那也是个英雄人物呢,叫顾尘风……我听得云里雾里,抬起头来看了看父亲,不知道父亲听明白了没有。父亲好像也没听懂的样子,拍拍衣服,挑起扁担呼着我跟上。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把饭做好了放在锅里闷着,我走到母亲身旁,悄悄地问母亲为什么有的人放着漂亮的大红衣裳不穿,漂亮的红轿子不做,放着好吃的大红苹果不要,偏偏要死去呢?母亲回过头来,“因为世界上还有比大红衣裳、大红轿子、大红苹果更美好的东西呀!你还太小了……”
母亲还未和我说完,便被一双手臂圈住了腰,呀得一声结束了和我的对话,我转过身来,期待母亲继续和我说什么是比大红苹果更美好的东西时,父亲却让我去院子里寻那几个卖剩下的鸡蛋来,本来我是极不情愿的,最后听父亲说要把那几个鸡蛋烹了给我吃,我便屁颠屁颠地去院子里找那几个鸡蛋去了,可是,我心里还是想着,究竟什么是比大红苹果更美好的东西呢?是大黄鸭梨吗?……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母亲头上多了一个一柄双花,花边片片舒展却始终不离的簪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感觉很好看。
三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安详地过着,有一天我在父亲的鬓前发现了几根白头发,我慢慢意识到父亲母亲已经不再年轻了,而我也长大了。
我渐渐分担起母亲的针线活,凭着幼时父亲教我的字加上平时多练了些许功夫也可以逢年过节的给邻里邻居写些对子赚些零钱。我自是知道比红苹果美好的不仅仅是黄鸭梨,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我也是愿意相信当年的苏幼安和顾尘风之间是一段凄美却纯粹的爱情故事,但却还是不知当年母亲想要和我说的是什么,我又该相信什么?
当我还在沉思时,一片落叶吹进我的窗子,我看着叶子的脉络,是那么平淡自然,正欲将叶子夹在纸张里面时,父亲慌慌张张地从门口跑进屋里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我和母亲迎了出去。“锦儿,锦儿,快,快,快随我来,娘要见你……”说罢,父亲便拉着母亲向城里跑去,我锁上了家门,随在后面。
婆婆家是什么样子的,若让我说出来我早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当我再次踏进这曾有一面之缘的庭院时,童年的记忆便开始翻江倒海奔涌而出开来。
婆婆要走了,她拉着母亲的手,还是一样的温和,只是我长大之后才发现其中的不舍与思念。“锦儿,原谅娘吧!这些日子里,娘每时每刻不在想你啊!只是你当年错选了郎君,偏要嫁给一个没前途的穷小子……唉,不说了不说了,其实这些年来,娘也算明白了,你选错了吗?也没选错啊……”
“娘,您别说了,我明白娘的心,娘也是怕我受苦啊!女儿明白,明白啊,可是有的人是有心于我,可有的人就是我的心。他就是我的心,娘您放心,女儿这一辈子很幸福……”
婆婆走了,我也读懂了母亲心里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变得东西那么多,可守护我的却一直没有变过。
天之苍苍,地之茫茫,相知相许,素水而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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