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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连同十月一整个月的南京,能够让你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词语——金秋。天空湛蓝湛蓝,布满金色阳光,高远得如同庄严雄浑的伟大神庙的辉煌殿堂的穹顶;所有的树木仍然葱茏,叶片周边却又似乎被镶上了一道道金边;什么样的花儿似乎都没有凋谢,而又新添了桂花、菊花,而且似乎散发出同一种馥郁的香气,这香气似乎也是金黄金黄的;什么颜色的果子都有,然而看上去似乎一律是金色的……风儿掠过大街小巷,摇晃着挂在晾衣杆上的各色衣服,摇晃着每一棵花草树木,摇晃着电线杆和粗粗细细的电缆线,摇晃着各种各样的广告牌……发出叮当叮当的金铃般的声响;连我们呼吸的空气,似乎也是金色的。南京城的郊外,更是迷人得紧。
2009年国庆黄金周第二天上午10点不到,喜妮坐高铁来到南京。到站的时候,明仔已经在出站口等待多时了。
她今天几乎是素颜打扮,头发扎成两条小辫,脸上没有敷粉,下巴上的黑痣便显得格外自然,毛孔虽然比较粗大,但总体看上去还是白嫩而富有弹性的;她穿着一件白色大鸡心领针织棉线短衫,里面是一件白色小领衬衫,扣子紧锁着脖颈,下摆掖在藏青色紧身高腰牛仔裤腰里,脚上是一双黑色特步板鞋,线衫下的胸脯和腰身非常好看,牛仔裤包裹的长腿和臀部很迷人,而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既时尚又清纯。她的这身打扮是受招弟启发精心设计的,因为在她看来那天玩恐龙园,只有招弟的那身打扮引来了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小伙子,她和宝珍虽然也让周围的男人垂涎欲滴,但从他们的眼神里她感觉不到爱意而只有邪念。回来后,招弟很快接到了小伙子的电话,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相处了。听招弟说,小伙子叫薛贵东,原是徐州新沂乡下人,大学毕业后分在常州一所中学里当数学老师。这让喜妮感到很羡慕,心里骂道:“看这小逼平常不打眼,命竟然这么好,找了个吃皇粮的!”她的羡慕是有道理的,因为就在这一年,国家规定所有中小学都执行绩效工资制度,一个工作量饱满的中学老师每个月收入将近八千元,而数学老师就更不得了了,除了工资之外只要带两三个家教,每个月至少大几千。喜妮非常关注各个行业的工资问题,所以她总是能够从报纸上、电视上和人们的交谈中捕捉到一些行情。“嗯,好在明仔的长相还是比薛贵东更帅气!”喜妮想,“不过,要是明仔也是个国家人员就好了!哼,一个打工仔累死累活一个月很少超过五千的……”这次素颜坐火车,喜妮从与她打照面的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一些欣赏和喜爱,这让她很满意。四天前,明仔约她来南京,她就在盘算怎么打扮自己,最终确定了这身装束。过去,她是引领姐妹们服装潮流的人,什么流行她就会穿什么,这回她扮清纯,开头觉得特别不习惯,所以脸上不知不觉地带着了一丝羞涩的神气。她不知道,正是这样的打扮和这样的神气,才让高铁上与她打过照面的人们看她的眼神里少了一份色情。明仔见了喜妮这身打扮,先是一愣,接着就喜出望外了,感觉喜妮已经洗尽铅华,回归了乡野的淳朴和秀丽,这正是一个农民家庭女儿的本分。如果说明仔先前迷恋了喜妮的肉体和风骚,在她的身上获得了极大的欣悦,那么现在他才真正爱上了这个女人。他的眉眼全是笑。见到明仔这样,喜妮的心里也是十分的高兴,是的,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女人更动心呢,——除了发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由内而外地迷恋自己?
喜妮过去没有来过南京,明仔拖着她的行李箱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跟着。走出车站检票口的大门,他们来到一座立交桥下面,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看到南边有一片水。喜妮问明仔那片水是什么,明仔告诉她是玄武湖。她要求去看看,明仔说我们不如到立交桥的月台上去看,这样可以看到全景。喜妮顺从了。他们乘电梯来到月台上。这下,玄武湖阔大缥缈的水面就尽收眼底了。火车站正南方,金闪闪的湖面中心似乎放置着一把长柄大勺子,水上鸭子船、飞碟船、装饰得金碧辉煌的画舫悠闲地荡漾着,沿着玄武湖西岸是一道长长的城墙,被高大的树木掩映着,周边林立的高楼大厦为南京城增添了不凡的气势……喜妮呼吸着金色的空气,潜意识深处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那也许是富贵气吧?“唔,南京真气派呀!嗯,没想到我孙喜妮找了个有南京户口的小伙子!”她提出到湖边走走。明仔说:“我们还是先把东西送回去再出来玩吧!你来看我也够累的,需要休息……南京景点多着呢,这几天够你玩的!”这话让喜妮感到了一份体贴,于是二人下了月台,来到地铁站,坐车到新街口,再转乘公交车到马群。那时候,南京只有一条地铁线,喜妮也是第一次坐地铁,感到很新鲜。然而随着公交车出城向东行驶,他们也与繁华渐行渐远了。
到马群客运站,明仔领着喜妮下车。他们先是向前走了五十米大路,来到百水河边,然后向南拐进一条窄窄的小路。这条小路约莫两百米长,路面坑洼不平,两边不规则地分布着二、三层的小楼,夹杂着一些尖顶平房,大多十分破旧,手机店、烟酒店、小饭店、洗脚房、理发店却应有尽有。在小路中段的一棵大梧桐树处右转,顺着一条铺着碎石头的土路走二十多米,就来到了明仔租住的小屋了。
小屋属于一幢二层民房下面的一间,大约15平方米。楼房外面刷着水泥砂浆,经年的风雨,把水泥层剥蚀得一块一块,露出里面肮脏的碎砖头,暗红色的木质门窗上油漆早已起了皮,无论是摇头窗还是装着钢筋窗棂的房间窗子的玻璃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小楼呈东西向,楼下带一个三十多平米的院子,院子里拉着横七竖八的晾衣绳,绳上挂着各色各样、新旧不一的内衣外衣,在中午的阳光下随风招摇,仿佛在等待谁的施舍。楼下共有两间房,明仔租住的是靠南的那间。明仔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扑鼻霉味袭来,喜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小屋里天花板和墙壁上粉着白灰,上面附着一抹一抹的油烟,天花板上布满老鼠尿画出的奇形怪状的痕迹,一个多月前明仔发现的日本动漫美女图已经模糊成一张山水图。小屋前窗下有一个灶台,上面摆放着一个单头煤气灶,旁边是一个水泥汀洗碗池,池上是一个蒙着蓝色纱网的碗橱,纱网的网眼中积满了污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的几个盘子和三个摞在一起的碗;后墙根下摆放着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床上铺着发黑的草席,正中央放着叠好的淡绿色薄被子,一头的枕头上搭着一块黄色带花的新毛巾,床头北边是一张小桌子,上面立着放了几本书,桌边地面上放着一个垃圾桶,套着新换的黑色垃圾袋……隔着小屋后窗可以看见十多米开外的另一排平房,房前空地上种着辣椒、西红柿、茄子……这是一个典型的庄户人家的住宅。刚刚呼吸了南京金黄色空气的喜妮看到这些,仿佛回到了远在农村的家里——贫寒、局促,一阵失望涌上心头。
“……唉,要是在城里租房子,这样的一个月得一千多块!”明仔对喜妮说,“而这里只要三百五十块!”喜妮没有作声。“怎么样,我这个人能吃苦不?”明仔得意地说。喜妮抬眼看看明仔萌萌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刚才涌起的失望情绪加重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她突然在心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但立即又打消了它,责备自己道,“瞎说什么呢?都二十六啦,妹妹都生孩子了!而且,从火车站到马群,这一路上明仔对我的感觉是多么好啊,而我对明仔又有多么迷恋啊!……”她隐隐地觉得,自己应该相信爱情,哪怕为了爱情放弃一点物质上的享受咧,她此刻也是能够接受的。再说了,明仔还年轻,谁能预测以后的发展呢?南京,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有的是机会!“我要让明仔变成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喜妮咬着牙想,“这样,我们的未来仍然是美好的!”想到这里,她对明仔说:“嗯,我可不愿意陪你一直住在这个鬼地方哦。”明仔说:“唉,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一个打工仔,还能在南京买得起房子?你不知道南京的房子有多贵!”喜妮没有吭声,但心里想:“他这么容易满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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