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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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生命在一辆单程列车️上，每个人都有未知的下车点。到站，下车。与窗外的风景道别。

01

她属猪，我属兔。                                她是20后，我是80后。                        她颤颤巍巍，步履稳健，拉着咿呀学语的我走完人生最后四分之一的路程。

02

记忆中的小老太身高不过一米五，八十多岁顶着一头黑发，牙口也好，一顿能吃一小碗猪肉，肥瘦不忌。小老太好酒，因高血压，医生不让喝酒，让儿媳妇监督。每次我打完球回家，小老太都会坐在饭桌前，巴巴地来一句：“小山，不喝点啤酒吗？”我便乐呵呵地去开一瓶，然后不顾母亲连翻白眼，给小老太倒满碗。她也会假装用手挡酒，脸上露出孩童般顽皮的笑容。小老太爱吃甜食，床头放满饼干和糖果。夜深人静，她房间老是发出老鼠偷吃东西的莎莎声。小老太也总是趁别人不在时塞我一些甜食。我十岁以后就不爱吃甜食了，拒绝，好意也不心领。可她健忘般似的，一次又一次。

命运轮转，我慢慢成长，小老太退化成孩童。

03

小山村夏天的夜晚，蝉鸣伴溪水。小老太和我坐在土墙旁的院子里，看远山慢慢沉寂变暗，晚霞像绚烂的彩带铺满蓝天的角落。小老太絮絮叨叨地回忆往事：祖父是民国时期的保长，解放后被划为富农被抓去劳教。她靠给人做小工挣钱，拉扯上小学的三伯和年仅4岁的父亲。那时候村里只有三个年级，三伯上四年级只能走着去二十里路外的镇上。每天放学走回家天色暗的不见五指。三伯怕黑，不愿再上学，小老太就用棍子撵。后来棍子也不好使了，便由他回家当了农民。                                                  小老太一辈子不认识一个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但她知道念书可以让自己儿子成为公家人，不用再受穷。                        那二十里山路成了小老太心中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

04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家等待工作单位的录用函。父母去了外地做活，八十四岁的小老太负责照顾我的起居。每天早起清洗衣物，中饭给我蒸上一碗红烧肉，再炒几个素菜。母亲不在，祖孙俩一人一瓶啤酒。小老太把她各种记忆每天傍晚在我耳边复述一遍，我坐一旁心猿意马，拿着手机给女友发短信。 落山风阵阵吹着竹林起起伏伏，夕阳落得很快，夜幕包裹着小老太瘦小的身躯，透过屋里昏黄的灯火，看不清她浑浊的双眼。

现在想想，那两个月，就我们祖孙俩。再想想，二十年，待一起最长的，就我们祖孙俩。

05

小老太总是说等不到我长大成人，等不到我结婚生子。我害怕她梦想成真，便早早地带女朋友见人家长。小老太第一次见他时，女友正在把脚上的靴子换成拖鞋。她来回走了三次，最后镇定地跟我女友说：“囡囡，那个雨鞋就不用放在房间里了。”              小老太真傻，分不清雨鞋喝靴子。          小老太觉得孙媳妇真傻，大晴天穿一双高筒雨鞋。

06

小老太走的那天上午，我在单位参加岗前培训总结会。当时兜里揣着一张六百元的超市卡，人生第一笔收入，想着下午回家给小老太买点什么。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显示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母亲的一条短信：奶奶走了。

……

07

父亲说小老太是后半夜走的。当时他正领着母亲在城里挂急诊。父亲离家前跟小老太交代了一声：妈，我带翠去趟医院。          小老太在房里答应了声：嗯。                父亲想了想又道：小山明天下午回来。      小老太：恩。                                      以前觉得人死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安详地离去。小老太啥也没说，只留给我一地的记忆碎片。我不知道在那个痛苦无助的时候夜晚，小老太有没有想起遥远的山路，想起孙子倒的酒，想起那双雨鞋，想起落日余晖下两个安逸的身影…

……

08

所有的生命都在一辆单程列车上面，每个人都有未知的下车站点。到站，你准备下车，回头望向我，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忘了和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