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自由的人身
一般而言,一个人自由与否最显著的表现及最直接的体会就是其人身是否自由。鲁迅笔下的狂人有人身自由吗?
且看:陈老五“拖我回家,家里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眼色,也全同别人一样。进了书房,便反扣上门,宛然关了一只鸡鸭”。 被人关在房子里当然不自由,更何况是像关鸡鸭一样关着呢?在现实生活中,“关”往往意味着人身的不自由。
一个人被关在房子里,如果这房子宽敞明亮,可以欣赏窗外的风景,享受阳光的温暖,那么被关者可能还不怎么觉得人身自由受限,但是偏偏狂人被关的“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 看到这里,我们不由地会想起鲁迅在与钱玄同对话时所提出的那个著名的“铁屋子论”:
“假如有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去,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声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着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这里,鲁迅所谈的虽然不是个人的人身自由受限,而是表明对当时社会愚昧封闭状态的失望,但是当人们处于“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封闭空间里时,其人身必然是不自由的,这何尝不是鲁迅自由意识的一种无意流露?
而且,狂人非但被关在黑屋子里不得自由,即使走在街上也是不自由的。因为他“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 而且“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其中最凶的一个人,张着嘴,对我笑一笑;我便从头冷到脚跟”, 就连“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赵贵翁一样,脸色也都铁青”。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奥威尔《一九八四》里那个无所不在的“老大哥”——一个令人恐怖,令人无法感到自由的极权统治者。想必人们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当有人总是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你时,你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其实也是人身自由受限的表现。
像狂人这样一路上都被人用奇怪的眼色盯着看,难道他还会感到自由吗?虽然事实上别人并没有如此看他,而是他自己的臆想,但对于狂人来说,他确实感受到了不自由。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序言中所说的狂人病愈后“赴某地候补”的问题。关于狂人的“候补”,批评界历来就存在争议,其中许多论者认为“候补”等于是狂人最终向封建势力屈服投降。
对此,严家炎先生表示反对,他认为《狂人日记》前面加那个小序言的目的“无非是增强作品的真实感和读者的信任感,所以要顺便交代一下人物的去向”, 并以鲁迅曾在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职为例,说明“候补”并非代表投降。
严家炎先生的观点不能说是没有道理的,甚至很有代表性,但说“候补”只是“顺便要交代一下人物的去向”,这于鲁迅来说似乎又不太靠谱。若说只是为了交代人物去向,为何偏偏要去“候补”而不是“从商”呢?从鲁迅的创作经验来看,日记前的小序言显然是不会随意的。
关于“候补”的用意,笔者更倾向于田刚先生的观点:“鲁迅所着意安排的‘狂人’后来的‘痊愈’则更耐人寻味,它表明这种现存秩序和‘吃人’的文化不仅存在着,而且还具有极大的消除异己、调整混乱的同化威力。”
这表明狂人的“候补”并非甘心向封建势力投降,而是被迫“同化”的,令人顿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感,同时也是人身不得自由的体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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