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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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陆嫣然独坐于窗前，左手撑着脸庞，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漾漾荷塘，这个季节，荷塘里什么都没有，陆嫣然却看的入神。桌上放着一封信，那是从京城托人带回来的。桌上的雕花铜镜，映出一张精致的脸，微微勾起的唇角，浅浅的梨涡，透露出独坐的小人儿心情很不错。

陆嫣然的心情的确很好，沈厚去京城科考已经快半年了，这次来信，除了交代自己的近况外，还说明将在十日后回府。想到已经半年没见到沈厚了，才收起的思念又如潮般涌入心头。

去年七月，是沈厚和两位哥哥科考前的一个月，恰逢七夕。当日，侯府众多公子小姐一起在金陵城中游玩，陆嫣然和沈厚也在其中，七夕的秦淮河热闹尤胜平日，本来大家一起走走看看吃吃，一切如往年一般。但不知不觉中，陆嫣然发现她和诸位兄妹走散了，身边只有沈厚在。

陆嫣然刚想和沈厚说话，一抬眼却看到沈厚似乎很紧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嫣然觉得奇怪，按下了想说话的冲动，静静的看着红脸的沈厚，她很好奇沈厚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手被牵起。

沈厚牵着陆嫣然缓步至秦淮河岸的一座凉亭中，两人望着水上的各色花灯，只是静静的站着，谁也没有开口。不知沉默了几多时间，陆嫣然的耳畔传来沈默温和的声音：“嫣然，若我中了，你可愿嫁我？”

陆嫣然突然有些心神恍惚，思绪被打断。她将信收好，放在匣中，拿起手边的书籍，细细品味。

京城，沈厚此时也呆呆的坐在案前，在收拾好行李之后，他已经就这样坐了快两个时辰了。与陆嫣然心情不同，此时的沈厚心情很糟，此次科考他落榜了，但落榜并非无法接受，只是沈厚认为他无法兑现诺言了，这令他有些无奈。

想到那个诺言，沈厚感到有些糊涂了。那晚在秦淮凉亭，陆嫣然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沉默一会儿之后，就提着裙摆跑开了。沈厚本就为了自己的唐突而感到窘迫，所以也没有去追。本以为陆嫣然会因此而不理会自己，却未料到一直到离家科考，两人之间一如往昔，仿佛那晚凉亭中的沈厚并未开口。

沈厚想不明白，十年刻苦攻读，经史诗词让他通晓古今义理，却唯独猜不透陆嫣然的心思，苦恼。沈厚也不知道，落榜的他该怎样去对待那个诺言，该怎样面对陆嫣然。

（二）

陆嫣然第一次见沈厚是在侯府的学堂里，那是沈厚十二，陆嫣然才九岁。那一年，沈厚的母亲过世，沈厚的父亲沈老夫子被侯爷重金聘为侯府西席，作为独子的沈厚，也就随父亲一起住进了侯府。

侯府人丁兴旺，到嫣然这一辈，共两子三女，幼女便是嫣然。而同宗子弟总共过三十人，适龄入学堂者也有十数人，所以侯爷才设立侯府学堂，聘请沈老夫子传道解惑。侯爷开明，认为女子也需习书养德，只是那时的陆嫣然太小，所以只是在学堂旁听。

沈厚也在侯府学堂习书，因天资聪颖，且自幼时便开始习书，所以那时的沈厚已经有了小小的才气，常常为诸位学子解疑答惑，久而久之，就有了小西席这个称呼。

陆嫣然在学堂旁听时一点也没有小姑娘的闹腾，安安静静地坐在学堂后面的案几上，旁边就是沈默。陆嫣然一直认为自己有些早慧，那时的她之所以那么安静，是害怕打扰到旁边那个专注的少年，小小的陆嫣然最喜欢的就是看沈厚练字，再就是听沈厚读书。每日早课，沈老夫子都会要求沈厚带领大家读书，有时是文章，偶尔是诗词。

沈厚的声音十分的温和，陆嫣然觉得很好听，每每沈厚领读早课时，陆嫣然都会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伴随着沈厚的声音，安心的睡一个回笼觉，因为是旁听，所以沈老夫子并不会责怪。 

但这在沈默的眼里完全是不同的意义，在沈默看来，一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个侯府的小公主就睡觉。这让沈默认为是不是这个小姑娘很讨厌自己，或者是厌恶自己的声音，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沈默和陆嫣然并没有产生交集。

小小的人儿，心思已经婉转几回，只等待那个同心人，在辗转反侧中细细琢磨。

（三）

月照支头映君来，纷纷扰扰相思台。 

沈默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位侯府公子，虽然三人均未通过会试，但也是通过了院试的，并且沈默还通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所以整个侯府都沉浸在喜悦中。

入夜之后，侯府的喧嚣渐渐远去，偌大的侯府重归寂静。明月高挂天空，繁星点缀苍穹，月光倾泻而下，驱散了一丝漆黑的夜色。在侯府学堂的屋顶上，沈默正端坐着，膝边放着一册书卷，仔细看去，原是诗经。此时的沈默，嘴里正念叨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是在给自己一些勇气，又像是在等人。

是的，沈默在等人，当然是在等陆嫣然。学堂房顶等陆嫣然这个习惯沈厚已经养成很多年了，沈厚还记得第一次和陆嫣然说话就是在这房顶上，那也是一个星月交辉的夜晚，沈厚还在学堂温书，忽然听到小小的哭泣声，着实把沈厚吓了一跳，经过一番寻找，才看到了坐在房顶的陆嫣然。沈厚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顺着步梯轻声而上，在陆嫣然背后静静的坐着。

沈厚知道陆嫣然为什么哭泣，算来那时的陆嫣然方才十一岁，也正是那年，陆嫣然的母亲去世了，陆嫣然被侯爷送入大夫人房中生活。幼年失去母亲，自然是孤独无依，虽然大夫人和兄姐对她也很好，但母亲的思念依然难以忘却，白日府中人多，也只有这夜晚在这学堂房顶，才能一泄对于母亲的思念。

小小的姑娘，便要承受生离死别，沈厚感觉心里一紧，想起自己的母亲，思念漫过心头，沈厚有些心疼陆嫣然！

陆嫣然还是发现了沈厚，想是感觉到了沈厚只是陪伴，并无歹意，所以陆嫣然并未出声。寂静的夜，月光披洒肩头，两个小人儿背对着彼此，各自想着心事。

（四）

陆嫣然果然来了，多年的月夜相伴，她相信沈厚会在这里等她。沈厚在见到陆嫣然时十分欣喜又有些忐忑，欣喜于两人的心心相映，忐忑的是不知陆嫣然会不会回答那个问题，他很想知道答案，又怕答案不是自己所期待的。

陆嫣然缓步走到沈厚身侧，提起裙摆，缓缓坐下。淡淡的清香传来，沈厚偷眼看着身边的可人儿，一袭紫罗裙衬出曼妙的身姿，青丝用发钗随意的挽着，披散至纤腰，小脸不施粉黛却更显淡雅，沈厚有些失态了。

沉默，依然是沉默，陆嫣然记得好像这么多年，她与沈厚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流，更多的夜晚都是在沉默中望着夜空，彼此想着心事，或许也正是这份沉默才让自己觉得心安吧。陆嫣然这样想着，虽然他的声音更好听。

陆嫣然沉默，可沈厚不想沉默，他已经无法保持淡然了，他想知道答案。

“我食言了，未能高中。”沈厚想打一下自己，明明是想直接问她愿不愿意，话到嘴边却变了，懊恼。

陆嫣然有些想笑，心思剔透的又怎么会不明白沈厚真实想问的，只是这类似自责的话语实在是无有意义，看来圣贤书也有不通之处。

“幼时书声，伴我安眠；少时月夜，解我思念；七夕秦淮，谓我愿嫁否。”

“沈厚，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