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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1徐爱录010:“道”在心中还是天上?

《传习录》1徐爱录010:“道”在心中还是天上?

作者: 力法跳跳 | 来源:发表于2022-07-07 19:51 被阅读0次

本节,王阳明驳斥了朱熹关于“道心”引导“人心”的说法。

“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语出朱熹《中庸章句序》。代表天理的心常常主宰自身,而人心往往自然而然地服从。

然而,王阳明不认同这种“二心”的主张。“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这里的道心与人心,应当是类似“对与错”的关系,相互矛盾无法并立,更无法产生引导的关系。他认同二程的说法,认为不存在二心,而是天理与人欲的关系。修道者应追求存天理,灭人欲,自然不应满足于二心的状态,应当让自己全乎一心,只有“道心”,消灭“人心”。

到底是“二心”还是“一心”,看似是个无关痛痒的细节问题,似乎只有专门的学者和无趣的考据爱好者才关系这种数量问题。不过,听话听音,王阳明显然不是因为数量问题驳斥朱熹的论点,而是有所意指。

1 是不是所有概念都配拥有“名字”?一般说来,拥有一个名字,仿佛只是拥有了一个身份号码,而与主体究竟是什么属性,能取得什么成就无关。但“命名”的过程不单单是给予一个中性号码的过程,而是饱含隐喻。将人内心中拥有的与天道不相容的部分称之为“人欲”还是“人心”是不同的。在王阳明这里“心”显然是个更高级的词汇,与“本质、本性”类似的概念有关。而“欲”则暗示了暂时性,令人联想到不正当的,引人失去理性的属性。如果从时间上来说,承认人天生就有与天道不相容的部分,或者是“性恶”的那一部分(如《荀子》所言小孩见到好吃的就伸手去抓,才不管什么仁义道德)是“人性”的一部分,那克服“人性”复归天理就类似于克服水的阻力像鱼一样游泳,极为困难。而若是不承认“人欲”是人之本性的一部分,只是智慧和良善暂时被蒙蔽的状态,那么克服人欲,复归天理就像是克服恐惧而跳水,会容易很多。

可见,“心”和“欲”一字之差,便会描绘出一副难易程度完全不同的追求天理的图景。王阳明强调的“致良知”的方法,将天理描述为正常状态,人欲描述为异常状态的干扰项。类似的措辞,在生活中非常常见,有些学校将能搞懂大部分知识的优等生作为正常状态,而将大部分并未拿高分的学生视作异常状态。随着社会的变化,许多人也会觉得,学习好并非正常状态,如果大部分学习者都只能掌握少数知识,且会迅速忘掉,那他们也应当是正常状态。虽然描述的事情并无变化,但不同的视角带来的判断会很不同。

2 数量问题与“知行”为二还是合一。就像强调“知行合一”并非数量问题一样,“道心-人心”也非数量问题。一个操作程序,步骤越多,出错的可能性也就会增加。一个机构,分支越多,就越难配合。如同狗熊掰棒子,得到了下一个,可能就忘记了上一个。因此,如同讲求“知行合一”,王阳明强调“只有一心”也是在试图统辖整合“心性”概念,避免数量太多带来的偏废和误解。

3 天道、我眼中的天道和人心。从认知的过程来说,庸俗的独断论者喜欢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眼中的事物就是真实的事物本身。当然,这么说显得好像太过于自大和愚蠢,并不真实。不过转换一种说法,就很常见了。许多人认为自己在直接认知事物。这种思想几乎不能算是思想,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人看见了杯子,看见的当然是那个世界中存在的杯子啊,人们学习力学三定律,那当然是在学习世界的规律啊,难道有什么可疑问的么?

可是,如果一个人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我们所谓的“看见”,只是视网膜与神经一系列生化反应的结果,这不是故意将问题复杂化,而是真实地会影响“看”的结果。如基于人的眼睛结构,视网膜外面其实有细密的血管阻碍,人们很多时候“看到”的东西,都是经过大脑算法脑补出来的。再如,我们都知道视网膜上有“盲点”,但世界并不存在“盲点”。

当然,王阳明谈及的“天理”并非这类知识,而是侧重道德领域。那么,人们真的可以直视“天理”么?或者说,一个足够有信心定位天理的人,真的能确证自己认知的是真正的“天理”么,还是只是过于自信?按照005提到的三层境界,中层“学知利行”者尊重天理,侍奉天理,但却不如上层“生知安行”者能完全认知天理,因此有可能他们知道天理的大致方向,却不能确证具体内容,也不能保证随心所欲便可以遵循天理。因此,需要有个“道心”来给自己提醒。所谓“中士闻道,若存若亡”,在自身层次未臻化境的时候,有一定的辅助引导也是合理。“道心”不一定与天理一样,但确实人们认识所凭借的,就像脑中的杯子不一定与世界的杯子一样,但我们并无办法直接认知世界的杯子。

且按照王阳明在006里的说法,“心外无理”,显然他不仅赞同在认知天理时需要凭借内心,而且强调天理的具体形态只能是以“心之生发”的状态显现,天理并非在天上,而只能在心中。就此而言,避免“道心”这个词,还是在避免“人心”这个词。好比一个房子有道心居住,结果人心来了,道心嫌弃对方,便怒而离去。

4 天人幻境。从前几节可以看出,王阳明批判朱熹的“格物”之法不适合初学者,认为中层境界更适合“格物”,仿佛是在为初学者考虑。但在另外许多小节中,却常常通过“上层境界者”的方式批判其他理论,又转入了上层境界的视角。从实践上而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二心之说显然更符合多数人的观点,当思考到善良、守序等美德时,私欲收敛一些,不断自我提醒,进而时常进步。但从境界上而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潇洒言论自然更加正确且切合本义。只是,高确实是高了,又显得缥缈。如果我们把这种缥缈推至极致,直接可以说“任何分析、分别、理论”都是误导,只有“直达本质”才是正道。而理论极端一分,接受的人便少一分。

像第一点提到的概念隐喻一样,在人们谈论上、中、下的时候,往往不自觉地进入上层境界的视角,却罔顾多数人、包括自己只是中层甚至下层境界的事实。现实中名人穿戴什么,大众会效仿,富贵者有什么习惯,也有人模仿,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名人和富贵者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理论中,确实只有上层境界者,天人合一者才是真正的正常人,但现实中,他们反而是不正常的。但最不正常的是,大部分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地自我代入其中。这点,王阳明在这里也未能免俗,以“生知安行”的视角阐述理论。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作为古代最优秀的思想家之一,他已经免俗,已经进入天人境界,有资格以这个视角阐述理论。只是读者需要注意罢了。

总结为,“人心”没资格被叫作“心”,只能被叫作“欲”,因为它只是“杂”念。而且,将心二分不利于其圆融一体,通力行事。但将“道心”还原为“天理”,跳过了一个认知的步骤,显得过于理想化。且这种理想与实践的脱离,源于理念中对“生知安行”者的天然崇敬和自我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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