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清颜
01
我的堂姐，只比我大一岁。我们年少时一起上学读书。放学后，喜欢聚在一起做作业，聊天。我喜欢住在她家，因为这样，我们可以整晚聊一些大人不知道的秘密。学校的男生，读到的言情小说，女生暧昧的情愫。总之，一切少女的心思，在彼此的闲谈中暴露无遗。
那时，她无疑是我最好的朋友，陪伴我度过美好的小学与初中时光。毕业之后，我上了高中，她却选择了幼儿师范。我上到大学，开始大学生活。而她那时已在老家成为一名幼儿园老师。只很短暂地工作了一年，就辞职了。
彼时，大姑妈家的姐姐在上海已站稳脚跟，与堂姐家素来很亲，于是将堂姐介绍到上海的一家公司去上班。做标牌辅料的公司。20岁，作为一名没有大学学历的女孩，她能进入一家大型公司，实在是很难得的事。
上海，是一个热情奔放的城市。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风景，都在强烈地散发着金钱的气息。它因此让很多人沉迷其中，并且失去自我。
堂姐，显然是其中一个。
来自小地方的她，被上海这座美丽的城市全然迷住。就像是一个孩子，当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被推到面前，除了双眼放射出闪耀光芒想要全部享有，再无其他。
她开始注重打扮，每天晨起化妆一小时，然后再去上班。无心工作，每日刷过卡之后，便与同事结伴出去逛街，或是与公司同事闲聊。她没有业绩，也不努力，为只有3000块的工资，苦恼不已。
大四那年，我去上海普华永道面试。大姐留我吃饭，请了几个朋友。饭后，带我们去她的朋友家。朋友家里是一室一厅的结构，装修的精美绝伦。一问才知，是女孩为自己所购置的房子。
堂姐不加掩饰的羡慕，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只是，她徒劳地看到了他人居住在如此精美的房屋里，却没有看到或试图去了解他人是如何努力打拼而来。
她居住在大堂姐家，不需要支付房租。她对我说，她很渴望在上海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她很有念想，很有愿景，但是她从来没努力过。她依然日日晨起化妆一小时去上班，仍旧三不五时地偷跑出去逛街。早退，逃班，是常有的事。
这座城市，没有给她带来危机感，没有给她带来沉重压力，相反，她享受这座城市的资源，并且不断地消耗自己。
02
二十岁到二十八岁之间，她相亲无数。也许是因为被城市所浸淫，她的眼光颇高。与很多人都无机缘，不是她看不上别人，即是他人看不上她。
在这几年时间里，她的工作也几度变换。曾经辞职，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又去了上海，又回来。总之，一再地变动，没有稳定着落。
最终结婚的对象，是二姑妈家女婿的亲戚。原来曾相亲过，没瞧上，最后不知怎的，又好上了。结婚的时候，腹中已有身孕。
孩子生下后，大姑妈家的堂哥，在南通工作，为她介绍到银行里上班。虽不是编制内员工，但至少也还算是份稳定的工作。姐夫也从上海辞职，来到南通上班。四处借债，拼凑首付，在南通买了一套二手房。
有年冬天，过新年，去她家。她和我关在房间里说话。她不断地斥责姐夫好吃懒做，时常丢掉工作，没有稳定收入。她说她只得认认真真工作，不敢丝毫大意。
她指着手上的一块疤对我说，那是她出去跑单子，在寒风中冻到的。她一边说一边掉泪。
我认同她的付出与艰辛。但是谁又不是呢？
我记得，在严寒冬日里，我去工厂看货。在凛冽寒风中等候半小时一班的公车，去往乡下工厂。有时等到的公车挤满了人，只得继续再等下一班。双手双脚已冻到麻木。
我记得，我有五年的时间，每晚乘坐从市内开往浦口的公车。每晚的拥堵，只有坐过的人可以想象。那不是开车，那是如同蜗牛攀爬大山。每晚光坐车就要一个半小时，如果遇上下雨，我可能回家的时间需要花费两个半小时。有一次，我甚至在车上看完了近两部电影。在公车上颠簸晃动，身体仿佛散了架。而很多时候，都还没有位置坐。包括我怀孕五六个月时，都不会有人让座。
我记得，出差，为了便宜的机票，需要半夜起床。坐十几小时的长途飞机，在飞机上累得膝盖酸痛，只能站起来走。凌晨，天仍是漆黑，拖着大行李箱在陌生的城市寻找酒店。
我没有跟她说起我的经历，我也为她不安稳的婚姻生活失望落泪，但不觉得她全部都是正确。
她会当着丈夫的面，列数婆婆的罪状。她也会当着我的面，数落丈夫的不是。丝毫没有给予他面子，也从不照顾他也有情感需要。
她认为不断地埋怨他，不断地指责他，不断地控制他，就能让他振作起来，成为家中真正的顶梁柱。但显然，事与愿违。他们之间的矛盾非常之重。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注定要在婚后，经历重重磨合。在她后来很多次打来的电话中，她说，她失望到极点，已经只想用离婚来做出解脱。
03
她最终没能离婚。我想，这或许是一次正确的决定。没有在冲突、愤恨、失望中，抛开一切，毅然决然地想要孑然一身，回到自由的状态。
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没有大学文凭，姿色一般，带着一个女儿，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这样的条件，很难吸引到一个优秀的男人，并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并接受自己。
并不是要用世俗的标准来评判她，而是当我们面对赤裸现实时，我们必定会被他人以世俗的标准来作出评判。
度过了那段深陷到崩溃边缘的日子，显然，现在她的经济状况与生活状况要好许多。
可是，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进入社会，当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真相时，我们之间可聊的东西越来越少。
当我们再次见面，她开口问的便是，现在工资多少？你老公工资多少？买了几套房，贷款是多少？接着就开始抱怨婆婆，抱怨公公，抱怨丈夫。她的整个人都在一团黑色的怨气中。
她不会问我，你过得幸福吗？孩子带给你的生活是怎样？觉得他足够爱你吗？有没有有趣的事告诉我？
我们之间的讨论，反而从少女时期注重精神层面，返回到了物质层面。仿佛我们彼此之间，除了生存，再无其他的谈资可言。我不知道如何延续彼此之间的关系，相互的联系也终是越来越少。
04
我想起，十多岁的时候，我们躲在她的被窝里分别读借来的言情小说。读完之后，交换着读。然后聊书中的主角，彼此间那醉人的吻，醉人的爱恋。
那时候，我们对爱情，对未来，这样向往，这样热烈地把自己投入到一种幻想中，去设想一份美好而瑰丽的未来。
但真相却是，我看着她的人生，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被自己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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